陳湯 十九

這是建昭三年的秋天,正是塞外草高馬肥的時候,我們浩浩蕩蕩的四萬人馬將要從烏壘城傾巢出動了。

軍隊劃分為六個校尉部屬,其中新置的揚威校尉、白虎校尉、合騎校尉三人各率領自己的部隊走南道,經過大宛、蔥嶺,奔赴康居。另外三個校尉的部隊由“使都護西域騎都尉”甘延壽親自統轄,從北道經過烏孫進擊康居,我作為使都護西域副校尉就直屬甘延壽指揮,雖然我們這支軍隊和南道三校尉的軍隊數目相當,但大部分漢軍士卒包括將田車師戊、己兩校尉的強弩部隊都在我們軍中,可以說是這次出征的精銳。我躊躇滿志地準備登上征程,雖然甘延壽仍是滿面嚴肅,似乎對即將到來的長途奔襲沒有信心。

在出發前我們進行了祭祀,祭壇上擺著血淋淋的牛、豬、羊三個腦袋,祭壇後面豎起一杆高大的旗杆,旗杆上飄蕩著同樣血紅的蚩尤軍旗。甘延壽仰頭默默地望了軍旗半晌,對我說:“你是北軍派來的使者,戊、己兩校尉恐怕更聽你的話,不如你來說幾句罷。”

我趕忙道:“君況兄,你這話可是折殺我了。你是皇帝直接派遣的使者,我只是你的副手,怎敢不自量力訓導士卒。”

甘延壽擺擺手:“子公,我說這話沒有半點意氣在內。這次征戰非同小可,一旦失利,你我都死無葬身之地。你的口才文辭都遠勝於我,而且懂得胡語,希望能好好激發士氣,一鼓奏捷。”

我看看實在沒法推卻,也覺得當仁不讓,於是走到台上。我面前站滿了軍隊的大小頭目,按照秩級高低順序錯落有致地排著整齊的隊形。不但有漢軍的戊、己校尉、司馬、丞、候、千人,還有頭發和顏色各不相同但基本是高鼻深目的各國胡人君長,他們都滿眼渴望地望著我,被都護征發來打仗,漢人中想立功升爵的將領固然熱衷,胡人中的大小頭目也頗為向往,因為一則匈奴基本上是西域各國的仇敵,二則打仗得到的戰利品都歸自己,而在一線廝殺陣亡的則是自己轄下的普通士卒,又何樂而不為呢?

站在高台上,我慷慨激昂地發表了我的演說:“普天之下,有許許多多的國家,他們各不服氣,喜歡發生爭鬥,因此必須有一個道德高尚的強大國家來當作天下的主宰,為天下的群邦諸國主持正義,現在,這個責任無可爭議地落到了我們大漢身上。”

台下頓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和“萬歲”的歡呼聲,看來我這幾句開場白還可以。等到歡呼聲平息,我繼續大聲道:“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文明高尚的地方,惟其高尚,所以富強;匈奴是個野蠻的部落,惟其野蠻,所以落後。在我們大漢幾十年的攻擊下,往日肆毒天下的匈奴人已經陸續向我大漢臣服。呼韓邪單於早就款塞稱藩,只有郅支單於仍然躲藏到大夏之西,肆其兇焰,他時時率領他的小股遊騎,騷擾西域諸國的兄弟百姓,天真地以為大漢沒有能力對他遠征誅討。現在皇帝陛下命令我們率領義兵,躬行天罰,希望諸君不要辜負皇帝陛下的厚望,奮勇殺賊,靖平賊氛,斬郅支的首級以告天下百姓,讓天下百姓知道太平可以永保,安寧可以永得。”

我一口氣說完,又用胡語說了一遍,下面的校尉司馬候長們和西域諸國的君長們交替發出激昂的響應聲,群情極為激憤。我心裏也萌生了說不出來的激動,腦子裏空蕩蕩的,我覺得還意猶未盡,突然拔出長劍,指向天空,嚎叫道:

古有唐虞,今有強漢!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也許是我這四句話鏗鏘有力,他們的激情越發高漲了,每個人臉上都像猴子屁股似的閃耀著血液的紅光,接著我聽見台下響起一陣金鐵交鳴的聲音,每個人都拔出自己的佩劍和環刀,齊齊指向天空,西域都護府的庭院立刻變成了一片刀劍的叢林。伴隨著“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吼聲,如海嘯的浪潮,驚天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