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湯 三

敦煌太守辛武賢六十歲左右,下頜一部斑駁的胡須,身材高大威武。張侯生前,我也曾跟他提過實在不行想去西域尋求機會的話,張侯不置可否,但還是給我寫過一封書信給辛武賢。雖然我直到現在才來到西域,但辛武賢卻對張侯的書信記憶猶新,對我非常親熱。我由此相信了外界的傳言,都說辛武賢和前將軍趙充國有嫌隙,趙充國質直,雖然功高而受薄賞。而功勞遠不如趙充國的辛武賢卻青雲直上,子弟都得到保舉做了大官。辛武賢能做到這點,跟他為人圓滑顯然是有極大關系的。他對逝去的張侯過去的一個囑托都能這麽記憶猶新,足以窺見他為人的方式了。

“犬子辛慶忌現在為金城長史。”他把書信啪的一聲輕輕放在案幾上,對我說,“那裏離邊境遠一些,相對安全,子公如果想在軍中求得立身的機會,老夫可以把你介紹給金城太守何快。犬子在金城,和子公年齡相仿,有事也可以互相照顧。”

我婉言辭謝:“將軍年老,猶居塞上為國守邊,下走年紀輕輕,並不想來邊疆享福。另外,請恕下走直言,凡人想做官,誰不想得到盡快的升遷。而下走自從二十二歲從家鄉瑕丘縣到長安求官以來,一直蹉跎不遇,窮愁潦倒,所以下走並不諱言自己欲得到盡快升遷的想法。下走曾讀《商君書》,當年秦朝的父老一聽到打仗,家家都飲酒相慶,認為立功拜爵的機會來了。下走投奔將軍,也希望能有機會搏伐胡虜,上則為天子效忠,下則封侯拜爵,澤流後嗣。”

辛武賢捋須仰天哈哈大笑:“沒想到子公有這樣的雄心。老夫是狄道人,自幼就和弓馬打交道,對你這樣的年輕人很是喜歡。不過,現在邊境暫時無事,恐怕子公不免要失望了。”

我也笑了笑,道:“將軍,據說匈奴郅支單於仍在右地,前不久擊破了烏孫的八千騎兵,威名大盛,非常驕橫。按照他的性格,只怕對我大漢扶助呼韓邪稽侯狦會大為不滿,郅支單於的使者有可能聯絡西羌,攻擊敦煌、張掖啊!”

“不然。”辛武賢搖搖頭,“郅支單於的太子駒於利受如今還在未央宮侍奉皇帝,他怎麽敢進攻敦煌、張掖?”

看他那麽自信的樣子,我不敢再說了,只是怯怯地說:“將軍真是虎膽,熟習戎事。不過匈奴一向是禽獸之心,極為貪婪,雖然愛子入侍長安,在他們眼中卻不如搶掠財物重要。”

辛武賢道:“雖然如此,他再驕橫,怎奈匈奴已經今非昔比了,就憑他手下區區四五萬老弱民眾,哪裏敢入塞搶掠。子公,據當年張侯的信中說,你博通經史,連長安的博士們也對你頗為佩服。你既來了我這裏,就幹脆做我的決曹史,幫我斷斷獄事。現今天下郡國都時興春秋決獄,獨有我河西人才缺乏,你來到這裏,真可謂大旱逢雨,不勝爽快。”

我哭笑不得,當個決曹史,比我當年在未央宮中當太官尚食丞的秩級還要低得多,更不要提我還當過執戟郎中了。我千裏迢迢來到敦煌,為的就是打仗立功,誰耐煩斷什麽獄事?不過我初來乍到就拒絕太守的要求,他嘴上不說,心裏也會惱恨。辛武賢睚眥必報的名聲在外,當年趙充國的兒子右曹中郎將趙卬也被他陷害得下獄自殺,我何必去步趙卬的覆轍?不如暫時答應下來,以觀時局變化。於是我謙卑地笑道:“將軍如此看重下走,下走榮幸何似。敬聞將軍之命。”

他果然很高興地說:“子公君真是爽快,我知道君曾做過四百石的執戟郎中,做我的決曹史實在屈就了。不過以我的身份,最高只能辟除你為卒史,將來有機會,我一定向皇帝奏請,擢拔君為長史。君且放心。”

雖然他只是一句空口的諾言,我仍是喜出望外,破羌將軍長史那可是千石的大官啊,如果辛武賢真的肯這樣提拔我,那我過幾年升為二千石也大有希望。我驚喜地道謝:“多謝將軍,下走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