萭章 六

那天終於躲過了一難,我對陳湯的感覺愈發矛盾,雖然我感激他救了我一次,但是對他的巧舌如簧,反而越發討厭。我不喜歡這麽狡黠的人,我現在深信,出賣母親這種事,他是一定做得出來的。

“田府君問你肯不肯到他府中做事,你為什麽不答應呢?”田聽天走後,我曾經問他。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張侯不是答應了把我推擇為太官尚食丞嗎?現在張侯還沒有答復,我突然接受廷尉的征辟,似乎不大好罷?”

我說:“可是張侯許久沒有來了,也許那件事沒有成功呢,這樣你豈不是浪費了一個機會?”

“那也沒有辦法。有些事就是免不了要賭一下的,就如你擅長的鬥雞。”他的臉突然變得嚴肅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受廷尉征辟為掾屬,最高秩級也不過百石,而且作為廷尉的私屬,升遷很慢。但是太官獻食丞的秩級則為二百石,而且是“詔除”的長吏,升遷也快,陳湯自然寧願把賭注押在張侯身上。

可是他似乎真的押錯了賭注。

過了幾天,門外馬車鸞鈴聲響起,張侯終於又露面了,卻帶來了不好的消息,他看上去愁眉苦臉的,還沒坐穩就歉疚地對陳湯說:“子公,上次跟你說的太官獻食丞那件事恐怕不成了。雖然我到處遊說,仍是愛莫能助,實在慚愧啊!”

“哦,為什麽不成了。”我倒真的有點替陳湯惋惜了,雖然我不喜歡他,卻不願意看到他失望的樣子,我深知這個機會在他心中是何等重要。

陳湯咬了咬嘴唇,強笑道:“多謝張侯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那是沒有辦法的。”

張侯道:“本來是沒有問題的,誰知少府梁丘賀君前不久患病取告在家,一直不能視事,皇上因此命令廷尉田聽天攝任少府一職。田聽天一接任,馬上上了一封奏書,聲言太官獻食丞這個官職必須除用懂得醫藥的人,欲求任者必須經過太官的嚴格考試,否則不予任命。所以我想自己是幫不了子公這個忙了。也怪我,事情還沒成功,就告訴子公,讓子公空自歡喜一場。”他一邊說,一邊談嘆氣連連,顯得很是喪氣。

又是田聽天,這老鼴鼠倒真是官運亨通,一邊當著他的廷尉,還攝任少府,身佩兩個中二千石的印綬,怪不得那天陳湯誇他有升遷之兆,是應在我的“廷尉”之上,他馬上就改變了態度。大概他真的以為他的升官原因是和我的鬥雞有關罷。反正我是不相信的。不過他要求尚食丞懂醫藥幹什麽?

於是我問道:“為什麽需要懂醫藥的人,少府隸屬有專門的太醫令,所轄官員都精通醫藥,而尚食丞不過是主管尚方飲食事物,和醫藥毫無關系啊。”

張侯道:“子夏有所不知,前段時間宮中出了點差錯,一個宮人突然在進食後中毒死了,至今沒有查出原因所在。皇帝很不高興,田聽天因此希旨順承上意,上了這封奏書,他的理由是,如果太官下屬的官吏也都懂得醫藥,準備食物時就可以及時發現食物中是否被人下毒。因為最近這件事,再加上大概憶起皇後當年遭奸人下毒的痛苦,所以立刻制可了他的請求。”

我點點頭,知道今上剛即位時,皇後許氏被霍光的妻子派人毒殺,今上一直耿耿於懷,等霍光死後,終於怒氣得到宣泄,族誅了霍氏。田聽天的建議能立刻得到今上的制可,估計的確和此有關。既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那陳湯的願望算是落空了。我側目看了看他。

陳湯皺著眉頭沉默了一會,突然道:“那麽太官什麽時候舉行考試呢?”

張侯愣了,遲疑道:“半個月後,難道你……”

陳湯道:“從前在家鄉,母親也教湯讀過《黃帝內經》、《素問》,雖然湯沒怎麽用心,但多少有些印象。另外,湯聽說樓君卿精通醫藥,如果能給湯一些指點,湯還是想試著去參加考試,希望張侯能幫湯舉薦。”

我簡直信不過自己的耳朵,這個豎子也實在做官心切,這種情況竟還敢參加考試,難道半個月的時間就能記熟考試內容?

果然張侯道:“子公,我理解君的心情,但是君要知道,太官考試一向嚴格,很可能遍考各種本草書籍,凡參加考試的人多半出身於世官醫藥之家,情況對君極為不利。另外,本朝向來有些成見,如果參加國家的考試不中,往往會在應考者的經歷伐籍上留下紀錄,那反而不易於日後受舉薦了。望君且三思而後行。”

陳湯道:“雖然如此,只是時日蹉跎,人生易老。湯來長安有半年多了,天天寄居叨擾萭兄,十分不便。現在既然有這個機會,實在不想輕易放過。只要樓君卿肯指點湯,湯一定會盡力而為。”說著,他把目光轉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