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醜正(第3/10頁)

說不定張小敬就是從這裏潛入的,李泌心想。他拖著濕漉漉的身體,側身穿過分水柱,揪著渠堤上的水草,爬上岸去。此時的他,發髻已經完全被泡散開來,臉色也非常不好,在冷水裏泡得一絲血色也無。

他顧不得喘息,擡頭觀望了一下方位,猜測自己應該是在道政坊中的某處。

這個很好判斷,因為從北方傳來了洶湧的歡呼聲和鼓聲,那棟巨大無比的玄元燈樓也開始運轉起來。李泌用手簡單地綰了一下頭發,拂去臉上的水珠,一腳深一腳淺地朝人多處跑去,他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如果他猜得不錯,蚍蜉是打算入侵興慶宮,直抵大內!

毛順在道政坊水渠挖的那一條地下水道,從南至北流入燈樓,勢必要有一個向北的排水口——最近的地方,正是興慶宮內的龍池。

龍池位於興慶宮南邊的宮苑之內,水深而闊,其上可走小舟畫舫。池中有荷葉蘆蕩,池邊周植牡丹、柳樹,宮苑內的諸多建築如龍亭、沉香亭、花萼相輝樓、勤政務本樓等,皆依池而起,號稱四時四景。

道政坊龍首渠的水流入燈樓水渠,再排入龍池,無形中構成了一條避開禁軍守備、潛入興慶宮的隧道。燈樓一炸,四周便糜爛數十坊。蚍蜉便可以趁機大搖大擺進入龍池,突入興慶宮,對幸免於難的皇族、高官乃至天子本人發起第二輪攻擊——所以他們要準備水靠。

如果讓蚍蜉這個計謀得逞的話,這次上元節將會是大唐有史以來最恥辱的一天。

他跌跌撞撞沿著渠道跑了一段,終於看到前方影影綽綽,有幾個坊兵正站在那裏聊天。他們是負責守衛龍首渠的,可是馬上就拔燈了,他們都忙著抻長脖子朝那邊看去。

李泌沖過去,大聲喊道。坊兵們看到一個披頭散發的黑影忽然從水渠裏跳出來,都嚇了一跳,紛紛端起長矛和棍棒。

李泌把張小敬留的銅牌亮出來,說我是靖安司丞,立刻帶我去找龍武軍。坊兵們對這個變故有點意外,終於有一個老兵接過銅牌看了看,又見李泌細皮嫩手,雙手無繭,那一身袍子雖然濕透了,可還能看出官服痕跡,這才確認無誤。

很快李泌聯系到了在道政坊門布防的龍武軍,他們一聽是失蹤的靖安司丞,都大為驚訝。李泌說你們必須馬上采取措施,去疏散興慶宮和廣場觀燈人群。

龍武軍的軍官為難地表示,這是不可能的。現在廣場上五萬人擠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龍武軍分駐各處,也根本沒法集結。如果這時候強令疏散,光是百姓彼此踩踏就得死傷慘重。

李泌也知道,他們這些低級軍官,根本沒辦法定奪,便說立刻帶我去見陳玄禮陳將軍。軍官見李泌氣勢洶洶,不敢怠慢,連忙備了一匹馬。龍武軍有自己的臨行通道,李泌沿著這條通道飛馳,繞過水泄不通的廣場,一口氣跑到了興慶宮的西南角。

此時陳玄禮作為禁軍主帥,正在金明門前坐鎮。

興慶宮南邊一共有三座城門,西南金明門,正南通陽門,東南初陽門,合稱“三陽”。勤政務本樓正對廣場的位置,是通陽門。拔燈紅籌會在眾目睽睽之下,穿過這個門登上樓台,向天子謝恩,向廣場諸多擁躉致謝。它主要承擔的,是禮儀方面的作用。

而靠近西南的金明門,則是一條功能通道。上元宴會的諸多物資與人員、醉酒過度的官員貴胄、各地通傳和飛騎、梨園的歌者舞者樂班等,都經由此門,出入興慶宮。

所以對安保來說,最關鍵的節點是在金明門,而不是通陽門。陳玄禮親自坐鎮,也就不足為怪。

李泌飛馳到金明門前,遠遠已經看到陳玄禮一身明光甲,威風凜凜地站在門頂敵樓。他轉頭看了眼那更加威風凜凜的玄元燈樓,雖然開轉,但樓上還是一片黑,還未燃燭,還殘存著少許時間。

“陳將軍,靖安司急報!”

李泌騎在馬上,縱聲高呼,可很快他就像是被人猛然卡住脖子,一下子啞掉了。胯下坐騎感受到主人在猛勒韁繩,不甘心地發出嘶鳴。

他瞪大了眼睛,看到金明門的重門半開,一輛華貴的四望車從裏面匆忙駛出。本來四望車該是駟馬牽引,可此時車轅上只挽了兩匹馬,車尾連旗幡也沒插,若是被禦史們見到,少不得會批評一句“有失典儀”。

李泌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太子的座駕,而且太子本人就在車中。他不止一次跟太子同車出行,知道李亨怕車廂憋悶,每次乘車,都會把旁窗拉開三分之一,習慣性地把手搭在窗欞上。

此時在馬車的右側窗欞上,正搭著那一只雍容富貴的手。手指輕輕敲擊,顯得主人有些心緒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