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醜正

無論是看熱鬧的百姓、拔燈車上的藝人還是站在露台邊緣的官員、

宗室以及諸國使節,都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

等待著一個盛世奇景的誕生。天寶三載元月十五日,醜正。

長安,興慶宮廣場東南角。

元載是一個理性的人,他認為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分為兩類:能享受到的,不能享受到的。人生的意義,就在於不斷把後者轉化成前者。

所以他始終不能理解,長安城的那些老百姓,為了一個自己永遠沒資格享受的拔燈紅籌,怎麽會激動成這副模樣。元載冷靜地看著遠處廣場上鼎沸到極點的人群,那些愚婦氓夫癲狂的面孔,讓他覺得可悲。

低沉的隆隆聲忽然從頭頂傳來,元載擡起頭,看到那太上玄元燈樓終於蘇醒了。它的身軀先是震了幾震,發出生澀的摩擦和擠壓聲,然後幾根外裝旋杆開始動起來。二十四個燈屋,開始圍繞著燈樓的核心部位,徐徐轉動。

現在拔燈紅籌正趕往興慶宮內,那一道道煩瑣的安檢措施沒法省略,估計還得花上一段時間。因此燈樓雖然開動,卻還未燃燭,黑棟棟的巨影在興慶宮廣場的火炬映照下,不似仙家真修,反倒有些猙獰意味,如同上古誇父在俯瞰眾生。

“這種規模的燈樓,一定得花不少錢吧?”元載盯著燈樓,心裏感嘆著。

突然,他眼神一凜。只見一個人影和一樣東西從燈樓裏沖出來,撞破蒙皮,在半空畫過一道弧線,四肢無力地擺動幾下,然後重重地跌到地面上,恰好就離元載不遠。

意外果然出現了!

別人還沒反應過來,可元載等待已久。他眼睛一亮,三步並兩步沖了過去,看到那人躺在地面上,四肢扭曲,後腦勺潺潺流著鮮血。他飛速撲過去,把對方扶起來,先觀察了一下面貌,發現是個佝僂著背的老人。

老人意識已經不清了,舉起顫抖的手:“麒麟臂……爆炸……轉機……天樞。”然後腦袋一晃,沒了聲息。元載聽得一頭霧水,他伸手過去想扶住老人脖子,結果發現他脖子上有一道狹長的血痕。

這人跌出來之前,就被割開了咽喉。

這時旅賁軍士兵把掉出來的東西也撿過來了,元載一看,是一個造型特別的長竹筒,晃了晃,裏面似乎還有水聲。他把竹筒的一頭塞子拔掉,黏糊糊的黑色液體流出來。

“這是猛火雷!”有士兵驚叫道,他參與了之前對突厥狼衛的圍堵,對這玩意心有余悸。

元載嚇得一下子給扔開了,他讀過報告,一桶延州石脂做的猛火雷,可以夷平小半個坊。這玩意若是在手裏炸了,可怎麽得了?

這時龍武軍也被驚動了,檢查哨的伍長帶著幾個人過來,問這裏發生了什麽。元載亮出自己的靖安司腰牌,說我們在查一個案子,正好看到這人和這件東西掉出燈樓,兇手還在裏面。

伍長湊近老人屍體一看,大驚:“這不是毛順毛大師嗎?”

“那是誰?”

“燈樓的大都料。”

元載一聽這個職務,腦子裏飛速轉動,很快便想了個通透。他拽住龍武軍伍長,語氣嚴重:“只怕有奸人潛入玄元燈樓,意圖破壞。你看,這麒麟臂裏裝的都是猛火雷,一旦起爆,燈樓盡毀。毛大師恐怕是阻止不及,被蚍蜉悍然丟出樓來。”

這段話信息量略大,聽得伍長有點不知所措,急忙說我去匯報上峰。

“來不及了!”元載斷喝,“毛大師已慘遭毒手,蚍蜉一定已經在樓內準備動手了。”

伍長習慣於服從命令,對於這種突發事件卻缺乏應變。元載道:“我們靖安司追查的,正是這件案子,也帶了足夠人手。現在叫上你的人,咱們立刻進樓!”

“可是,這不合規矩……”

“等到玄元大燈樓毀了,第一個被砍頭的就是你!”元載威脅道。伍長臉都嚇白了,奸人入樓,他這守衛無論如何也脫不開責任。在元載的勸說下,伍長只得呼喚同僚搬開刺墻。

元載此時的腦袋分成了兩部分,一塊在拼命整合目前所收到的信息,試圖還原襲擊計劃的全景;另外一部分,卻在飛速計算,這次能得到多大好處。

阻止蚍蜉毀掉燈樓的陰謀,這事若是辦成了,直接可以上達天聽,乃是不世奇功!而且,叫上這一個小小的龍武軍伍長,非但不會分薄功勞,反而在必要時刻,可以當盾牌和替罪羊。

元載計議已定,抖擻起精神。龍武軍和旅賁軍各自有十來個士兵,匯成一隊朝著燈樓下的玄觀沖去。

今晚,注定是我元載建功成名之夜!

張小敬和兩名護衛再度回到大殿。此時大殿裏已經空無一人,張小敬道:“我猜毛順已經爬到上面去了。現在上去太危險,你們留下來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