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情孽(第3/4頁)

側廳中,一爐沉香碧煙裊裊,錦幛遮隔,幾案儼然。

李靜姝端端正正跪坐在莞席上,桓祎、桓偉兄弟一左一右坐在李靜姝身邊,這兄弟二人對李靜姝比對南康公主還親密三分,以李靜姝的心計,要討好他人還不容易,更何況是兩個童子。

李靜姝坐在那裏上身微向前傾,謙恭的樣子,她梳著俏麗的墮馬髻,一枝金步搖欹欹顫顫,雙眉如翠羽,睫毛似鴉翅,長簫湊在紅唇上,紫色的簫管映著瑩白如玉的手指,纖纖玉指伸縮按捺,仿似小小的精靈正應節而舞,李靜姝一貫的素色長裙,裹著窈窕的身軀,襯著深色的錦幛,宛若一幅極美的仕女圖,應是出自唐寅、仇英筆下——

陳操之知道這個李靜姝心有戾氣,但李靜姝的確很美,不知子都之美者無目者也,魏晉個體生命覺醒,於苦難中善於發現美,李靜姝這樣的絕色佳人就在面前,要說視若無睹是不可能的,陳操之也未刻意回避自己的目光,平靜地注視著李靜姝,看她唇形和手指按捺的節奏,聽罷李靜姝斷斷續續吹了一曲《長清》,指點了她一些吹氣的方法和注意唇形的變化,李靜姝按陳操之所說,試吹幾個低音,依舊喑啞發不出聲音——

李靜姝請求道:“這《長清曲》我從未聽陳師吹奏過,懇請陳師吹一曲讓我揣摩學習,可好?”

陳操之是個很認真的人,既然答應教李靜姝豎笛,教授之時就不會敷衍,而且李靜姝這樣殷殷相求,拒絕只見矯情,應道:“嗯,那請稍等,我命人回去取柯亭笛來。”

卻聽李靜姝道:“陳師,莫不是只有你那獨一無二的柯亭笛才能吹奏出這樣的高低音?”說著,取絹帕將手中的紫竹簫的吹孔細細抹拭,一雙美眸凝視陳操之,然後雙手平舉著三尺三寸長的紫竹簫,垂首低眉,意是請陳操之用這管簫吹《長清曲》。

李靜姝說得不無道理,陳操之遲疑了一下,點頭道:“那我就試一下,襄陽曹破虜乃是制笛名手,他制的豎笛應該不會輸於柯亭笛。”

李靜姝眉毛一挑,笑意盈盈,很快活的樣子,站起身一手提著裙裾,一手執著紫竹簫,輕盈盈走到陳操之面前,恭恭敬敬雙手將紫竹簫呈上。

初秋的午後,陽光從大門斜照進來,李靜姝看到自己的影子壓在陳操之身上,陳操之看到李靜姝薄薄蜀紈長裙映著陽光因而透出兩腿的輪廓,豐盈圓潤、隱約朦朧——

陳操之低頭看著手中的長簫,說道:“請安坐。”

李靜姝坐回席上,看著陳操之將紫竹簫湊到唇邊,不禁心裏“怦怦”直跳,很難得的竟有羞澀之感,聽得一縷低沉的簫音杳杳而出——

陳操之試了試簫音,說道:“音色極佳,不輸於柯亭笛,柯亭笛只因是蔡中郎所遺,名聲大而已。”說罷,就將《長清曲》吹奏了一遍,高音清越,低音宛轉,曲盡其妙,蕩人心魄。

李靜姝幽幽道:“真是慚愧,同一支豎笛,陳師吹來卻這般美妙。”

桓祎咧嘴笑道:“是啊,真是想不明白,我差點睡著了。”

其弟桓偉糾正道:“不是想睡,是聽得入神。”

哀感頑艷嗎?陳操之微微一笑,起身道:“那我告辭了。”一揖,轉身離去。

李靜姝婉妙的嗓音低低的道:“多謝陳師指教。”

陳操之出廳門時,看到桓熙立在廳外廊下,似乎已站立了許久。

陳操之回到鳳凰山下寓所,小嬋迎上來問:“小郎君,明日起身回建康嗎?”小嬋這回也要跟去,所以很快活、很關心。

陳操之道:“還要再等幾日。”

小嬋又問:“小郎君,咱們過年時回錢唐嗎?”

陳操之道:“很想回,可是要看土斷檢籍能否在年底前結束——小嬋姐姐想陳家塢了吧,到時就算我不能回去,小嬋姐姐可以回去,來震、來德都是要回去的,還有劉尚值,他要回錢唐接家眷,到時你們和尚值一起回去。”

小嬋搖頭道:“我們都回去了,誰服侍小郎君!若是小郎君不能回錢唐,那我也留下。”

陳操之笑道:“過年還早,到時再說吧,離了小嬋姐姐,起居還真是不習慣。”

聽到這話,小嬋快活得不得了,趕緊轉過身,抿著嘴唇,打心眼裏往外笑。

……

七月二十九,會稽王司馬昱派人遞來文書,正式任命陳操之為土斷司左監,謝玄是右監,五兵尚書陸始領土斷司長吏,自漢以來,貴右賤左,也就是說陳操之與謝玄雖然同為土斷司副職,但謝玄位居陳操之之上,原本陳操之是作為土斷司屬吏的,與賈弼之、謝道韞、劉尚值同僚,被陸始一鬧,反而提升了,可以想象陸始何等惱怒,但土斷事大,陸始不想放棄主持土斷司,會稽王司馬昱又好言撫慰,陸始只好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