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九章 如履薄冰(第2/4頁)

庾希以《易經》向全炳問難還有一個考慮是為了等下刁難陳操之,既然對全炳問難都可以超出《詩》、《論》、《禮》、《傳》,那對陳操之為什麽不可以?

丁春秋、褚文彬分別回答了庾希的問難之後,輪到了陳操之,陳操之從書案前一站起來,滿堂俱靜,諸士子簡直是屏氣凝神看著陳操之緩步走上前,朝堂上眾官一躬身,澹然而立,靜候庾希出題。

庾希擡眼打量了一下陳操之,問的是與全炳同一個問題——“論天不與人同憂”,庾希這樣做是有他的用心的。

陳操之答道:“天者,道也,道之功用,能鼓動萬物,使之化育,道則無心無跡,聖人則無心有跡,內則雖是無心,外則有經營之跡,則有憂也,故曰天不與人同憂。”

陸納和徐藻都是微微點頭,陳操之此論,言簡意賅,把“天不與人同憂”之意闡述得清晰明了,非苦學深思、深入淺出者,不能道此。

堂上諸人都是松了口氣,認為陳操之經術這一關應該是過了,不料庾希眼睛一翻,問道:“見乃謂之象,形乃謂之器,豈非道有跡乎,如何說天道無跡無憂?”

眾人精神都是一振,關心陳操之的則暗暗擔憂,因為庾希現在已經不是問難,而是雙方辯難了。

庾希的《周易》是家傳之學,庾氏家族對《周易》之學研究甚深,庾希亦以通《易》聞名,現在庾希就是要以自己精擅的《周易》來折服陳操之。

陳操之略一思索,答道:“乾坤簡易是常,無偏於生養,無擇於人物,不能委屈與聖人同此憂也。”

庾希抓住陳操之沒有回答“天道無跡”這一漏洞,追問:“天生萬物、雕刻眾形,豈曰無跡?豈曰無憂?”

陳操之應聲道:“此天無為之為也,其雕刻正見其不雕刻也。”

徐藻心裏暗贊:“妙,操之此言把‘天不與人同憂’這一論題說盡了、說死了,就此論題庾希沒辦法再辯難下去,操之過關了。”

卻聽庾希道:“答得不錯,不過此題我先已問過全炳,你已有了準備,我對你另有一問——”

劉尚值忍不住“噓”了一聲,他實在是氣憤,若是由他來回答這個“天不與人同憂”也可以勉強答得上來,但庾希的辯難他劉尚值是絕對招架不住的,問難變成辯難,這已經是在刁難了,而子重一一化解,回答得極妙,可以說是占了庾希的上風,但這個庾大中正卻借口此題已出過,還要繼續刁難子重,哪裏還有半點高門清貴的風度,簡直是無恥!

劉尚值這一噓嘯,便有幾個同樣不滿的寒門子弟出聲相和,堂上莊嚴氣氛一時蕩然無存。

丞郎褚儉一拍身前幾案,喝道:“肅靜!”

堂上安靜下來,眾人都看著庾希怎麽刁難陳操之。

庾希也覺得自己有點風度稍遜,但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他必須難倒陳操之,否則傳揚出去,他堂堂庾氏高門、北地《易》宗,竟不能折服一個寒門少年,那真是羞恥之事。

庾希道:“試論‘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這是《周易》“艮卦”的卦辭,庾希對此卦研究最深。

陳操之答道:“凡物對面而不相通,否之道也,目無患也,唯不相見乃可也,施止於背,不隔物欲,得其所止也,背者無見之物也,無見則自然靜止。”

這一闡述中規中矩,但庾希顯然不會僅僅是問難的,他要辯難,手中麈尾一擺,問道:“老子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與此意相通否?試論之。”

陳操之答道:“是也,施止於無見之所,則不隔物欲,得所止也。若施止於面而不相通,強止其情,則奸邪並興。”

劉尚值在心裏罵:“太過分了,這就要求《老》《易》結合、玄儒雙通才能回答的問題,試問堂上諸士子除了子重哪個能夠?”

庾希又問:“隔物欲有二義,哪二義?”

關於“隔物欲”的辯難,就在半月前陳操之與祝英台、祝英亭兄弟就辯論過,當下答道:“一者不見可欲,有可欲之物陳吾前,恐其亂衷曲也,不面對作平視而轉身背向之;二者見不可欲,物之可欲,每由其面,倘見其無可欲乃至可憎可怖,則庶幾無為面所迷惑矣。”

庾希還待再問,一邊危坐的陸納實在忍無可忍了,出聲道:“庾中正若想與陳操之辯難談玄,還請改日如何?這裏還有五縣的士子等待庾中正考核啊。”

庾希老臉一紅,擺擺手,示意陳操之下去。

陳操之一躬身,轉身走回自己的書案邊坐下,神色始終如常。

現在輪到劉尚值上前答難,庾希被陸納那意含嘲諷的話弄得很是尷尬,自感大失顏面,也無心再問難,自陳操之以後的四十名士子都是敷衍了事,九十六名士子全部通過了經術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