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八章 誰見幽人獨往來(第3/4頁)

陳操之笑道:“英台兄要學孔夫子問志嗎?我之志,不可說,小,只在眼前,大,則在天下。”

祝英台莞爾一笑,說道:“我知子重兄非池中物——”

陳操之不想多說這個,岔開話題道:“英台兄你看,繞湖逐走真的風行了,那邊又有幾個人在走呢。”

祝英台凝眸看了看,說道:“是在行散,是賀鑄吧,我遇到過幾次。”

兩個人在月下一邊走一邊閑談,說些名士掌故、花鳥蟲魚,品評各自見過的書法碑貼的高下,論江左各大畫派的風格,這時的祝英台收斂了一些咄咄逼人的詞鋒,娓娓而談,風雅至極,讓陳操之陶然忘倦,談興愈濃。

不知不覺間,吳郡大城就巋然端坐在道路前方,道左的真慶道院還留著燈火,想必是黎院主等著陳操之歸來。

陳操之擡頭望月,月在天心,說道:“子時了吧,英台兄請回吧。”

祝英台“哦”了一聲,驚訝道:“就走到這裏來了,那我回去了。”帶著二仆一婢返身走了幾步,回頭道:“子重兄,你不吹笛送客,我這腳步沉重得邁不動啊。”

陳操之笑道:“柯亭笛在桃林小築,不能吹曲相送,奈何?”

祝英台道:“那就煩子重兄親自送一程了。”

明月在天、蛙鳴呱呱,這春風沉醉的夜晚陳操之卻覺得神清氣爽、了無睡意,便道:“那好,就送你到小鏡湖畔相逢之處。”

兩個人又慢慢地往回走,重續先前話題,說些江左風流,又走回小鏡湖畔——

冉盛哈欠連天地提醒道:“操之小郎君、祝郎君,又到老地方了,分手吧,好困啊。”

陳操之一笑,說道:“英台兄,今夜談得真盡興,不要太辯難,輕松得很,往日與英台兄說話,心弦總要繃著,生怕一言漏洞被你揪住,心惴惴焉。”

祝英台抿唇無聲一笑,說道:“我是這麽咄咄逼人的嗎,不過辯難就是要尋覓對方一切疏漏的嘛。”又道:“子重兄明日要早起抄寫道經,我卻不要緊,明日高臥不起也無妨,反正現在也不倦,我再送你到真慶道院我再回去。”

陳操之道:“莫要再送,夜已深,英台兄回去吧,莫讓令弟牽掛。”話音未落,就聽湖岸那端傳來祝英亭的呼喚:“阿兄——英台阿兄——”

祝英台笑道:“子重兄,那我走了,明日再見。”袍袖一擺,轉身而去。

……

三月十九日辰時,陳操之、劉尚值來到吳郡署衙,吳郡中正官、散騎常侍全禮擢拔上來的吳郡十二縣近百名士子衣冠楚楚齊聚一堂,每人一張烏木小書案,書案上除筆墨紙硯外,還有一塊刻有縣名和人名的竹牌,這竹牌有兩套,一套交由各縣的縣相,讓其負責核對本縣等待入品的士子,若有差錯,由各縣縣相負全責。

錢唐縣縣相馮夢熊比陳鹹晚一日到達吳郡,因為定品之前不便與本縣士子多接觸,所以馮夢熊並未召陳操之來見,昨日核定身份分發竹牌才見到陳操之,也未多說什麽,但笑意中明顯比對劉尚值等人多了幾分親切。

九十六名士子持竹牌對名入座,江東最富庶的吳郡十二縣年輕一輩的英才濟濟一堂,高堂上據席端坐的是揚州內史兼本州大中正庾希、吳郡太守陸納、丞郎褚儉,再就是十二縣的縣相和州郡的一些屬官。

先是由各縣縣相唱名,被念到名字的士子要起身向堂上諸官吏行一個揖禮,然後坐下,這一縣一縣報來,很快輪到錢唐縣,都是先報士族子弟之名,然後才是寒門學子——

陳操之因為初定為六品,所以排在劉尚值之前,聽到馮縣相唱到他的名字,便起身袍袖一展,兩臂張開再抱攏在胸前,深深一揖,正待坐下,卻聽高堂上的庾希說道:“錢唐陳操之,退出此次定品,在堂外廨亭聽候處置。”

陳操之身子一僵,馮夢熊、陸納,乃到堂上除了褚儉之外的官吏和學子都是大吃一驚,陳操之的品行、才學、聲望可以說是參加本次近百名學子中最出色的,庾大中正何以一聽陳操之的名字就讓他退出定品,難道是不用考核直接定品?但看庾希那略帶嘲弄的臉色,似乎不是這樣的美事吧。

陸納一招手,示意陳操之稍待,問庾希道:“庾中正,何故讓陳操之退出?”

庾希公堂之上還在甩著手中的麈尾,淡淡道:“陳操之品行太劣,沒有資格參加定品。”

陸納皺眉道:“庾中正哪裏聽聞陳操之品行低劣?或是小人謠言,庾中正萬勿輕信。”

一邊的褚儉道:“讓陳操之先退出吧,不要影響了其他士人的定品,是否謠言等下再議不遲。”

褚儉這話很毒,只要陳操之現在一退出,那汙點就像烙印一般怎麽也消除不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