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八四章 寒流(下)

趙禎微微皺眉,想了想道:“那依你之見,當如何應付?”

張堯佐道:“臣以為,應該快刀斬亂麻,當初滅遼之後便應該轉頭滅掉夏國,若不是蘇大人極力阻攔,朝中眾臣早就通過廷議了,臣就知道會養虎遺患,只可惜蘇大人阻止此事,今日方有此憂。”

張貴妃插話道:“這個蘇錦也真是的,還不是因為他和夏國是親戚,他的兩位夫人一個是李元昊的女兒,一個是野利都蘭的侄女兒,他能不向著她們麽?倒辜負了皇上對他的一片恩寵了。”

趙禎皺眉喝道:“國家大事,你胡言亂語什麽?”

張貴妃低聲道:“本來就是嘛,誰不知道蘇錦和夏國關系好,當初還幫著野利都蘭掌握大權,人家留著夏國是給自己留後路呢。”

趙禎喝道:“你住口。”

張堯佐忙道:“皇上,恕臣直言,娘娘的擔憂也並非沒有道理,身為大宋重臣,和他國關系糾葛如此之深,難免會惹人遐想,非但娘娘這樣想,朝中很多大臣恐也有這般想法呢。”

趙禎搖頭道:“蘇愛卿不會這樣,這些年來他為我大宋可謂是鞠躬盡瘁了,我大宋能有今日,蘇錦有莫大的功勞,朕不準你們說這些。”

一直未說話的韓絳忽然道:“就是因為功勞太大了,天下百姓恐怕都只知道蘇大人,不知道皇上了呢。”

趙禎勃然怒道:“大膽韓絳,公然在朕面前挑撥離間,朕要嚴懲你。”

韓絳趕緊跪倒在地磕頭道:“皇上,您殺了臣也罷,臣今日前來便是抱著死諫之心的,臣已經對蘇大人的所作所為看不下去了,就算是您要殺臣,也要容臣將話說完。”

趙禎怒道:“死諫?如今的大宋有何值得你死諫之事?”

韓絳叩首道:“如今的大宋看似繁花似錦富庶強盛,在臣看來,卻是暗流洶湧;如今之世,官民不分,百姓奢靡,耽於享樂;聖賢之理淪喪,道德之行敗壞,商賈高於士人,婦人拋首露面;蘇錦推行的政策,看似富國,其實在腐朽我大宋根基;您知不知道,他下令學堂中不必授先賢至理,而去教授些旁門左術,鼓吹什麽為官未必光宗耀祖,行行皆可為狀元之類的論調,弄得百姓子弟紛紛不已讀書為官報效朝廷為榮,反個個以旁門別類的鉆營為驕,如此以往,朝廷豈有大儒,國家焉有棟梁承繼?臣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啊。”

趙禎悚然動容,撚須沉默不語。

韓絳大著膽子繼續道:“蘇錦諸多作為已經涉及犯上,他開辦明珠報的目的便是左右人心,人皆知有明珠報而不知有朝廷邸報;他修建市口,開鑿道路溝渠,雖對我大宋有利,但對他個人而言,是拿著朝廷的恩寵收買人心;民間有童謠雲:白日依山盡,夜半明月升,黃鶯鳴翠柳,遡風唯雄鷹……那白日便是您,明月便是蘇錦,黃鶯便是您,雄鷹便是蘇錦;這是在諷刺您皇權衰落,任由蘇錦胡作非為啊。”

趙禎氣的臉色發白,指著韓絳怒斥道:“你……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胡言亂語挑撥我君臣關系,朕若不嚴懲你,豈能正朝綱之氣,來人,拖出去亂棍打死。”

內侍從簾外進來,拖著韓絳便往外走,張堯佐趕忙跪下求情道:“皇上,皇上息怒,韓大人也是一片忠君之心,他說的這些話可曾有何人跟皇上說過?他對皇上說真心話,皇上若不容他,今後誰還敢跟皇上說真話啊?”

張貴妃也跪倒求情道:“是啊,皇上,韓絳是忠臣之後,一門三代皆為我朝忠烈,他說的這些話也許真有些道理也未可知,皇上不可一氣之下便杖斃了他,事後若應驗,豈不是要後悔麽?如今朝中盡是跟蘇錦一般口氣之人,難得有人敢說出不諧之語,焉知他所言便是虛誇?”

趙禎深吸幾口氣,擺手坐下道:“罷了。”

內侍放下韓絳退出門外,韓絳驚魂稍定,撅著屁股趴在地上哀哀哭泣,趙禎皺眉道:“起來吧,這等話今後絕不準再說,蘇錦乃我大宋棟梁,我大宋能有今日和他密不可分,朕都對他禮敬三分,你們豈能對他說三道四;即便是他有些什麽過失,朕也相信他是無心之失,朕提醒提醒他,他便會改正,他是個聰明人。”

張堯佐忙道:“皇上,千萬莫要提醒此事,這會引起蘇錦的戒心,再說知人知面不知心,皇上對他推心置腹,焉知他也全心全意的對待皇上?蘇錦於國家有功,那也是皇上的恩寵所致,想當初他只是一介商賈,皇上慧眼如炬知遇於他,否則他焉有今日?他的一切都是皇上給的,他為大宋立功那也是回報皇上,此乃天經地義之事;身為人君,焉能有私誼之念,所思所念均需從大局社稷出發才是。”

趙禎沒有怪張堯佐有逾越訓誡之嫌,這番話他似曾相識,當年親政之時,老太後也跟自己講過同樣意思的話語,身為皇上,所為的私人情感只能拋在一邊,永遠以社稷江山為前提考慮問題;前朝漢唐立國之初,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之事不足為奇,說到底就是為了保證社稷的延續,皇權的穩固,這些話站在普通人的角度自然覺得過分,但站在皇帝的位置,那是天經地義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