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七三章 戰臨潢(七)

耶律洪基站在南廣場的高台上,默默看著被驅趕而來的百姓們,心中亦不禁惻然,他不清楚驅趕百姓去消耗宋軍的兵力的舉動會給他的未來帶來什麽。

但耶律洪基知道一點,那就是如果父皇在此,他一定會這麽做,自己這麽做或許會為天下人詬病為殘暴不仁,但父皇卻絕對不會責怪自己;上京實在太重要了,保的住上京,別說是犧牲幾萬百姓,便是再多些代價,那也是值得的。

耶律洪基並非沒有選擇,他也可以選擇離開上京逃往北方避禍,在數萬遼軍的保護之下,宋軍也不至於貿然的在冰天雪地裏死追;但如果那樣做了,他就不是耶律洪基了,他的雄心是成為未來的遼國皇帝,在和皇叔耶律重元的較量中絕對不能退縮,而上京便是一次考驗,是逃離都城,還是拼死守住都城,這兩種結果無論對他個人而言還是對全局戰局而言都顯得異常重要。

一陣寒風撲面,耶律洪基下意識的裹緊了大氅,收回雜亂的思緒,眼前的廣場上已經人山人海,粗略估計已經有五六萬人,大多數百姓眼神漠然,閉著嘴巴保持沉默,任由士兵們推搡著將他們排成一個個方隊,所以廣場上雖然混亂,但卻並不嘈雜。

西北角一隊士兵舉著火把押著十幾名頭臉流血的男子走了過來,那十幾名男子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年,一個個面無人色邊被推搡著踉蹌舉步,邊不斷的哀求。

耶律洪基皺眉問身邊的耶律坎榮道:“怎麽回事?”

耶律坎榮立刻派人去問情況,原來這十幾名少年害怕去送死,相約躲在廢墟中被官兵搜了出來。

耶律洪基緩步走下高台,來到那十幾名少年面前,少年們見耶律洪基衣著華貴身邊跟著眾多將領,知道他絕非一般人,都停止了哀求,默默看著耶律洪基。

“你們很害怕是麽?”耶律洪基問道。

少年們閉嘴不答,垂首看著地面。

“大皇子問你們話呢,啞巴了麽?”親衛高聲喝道。

耶律洪基擺擺手道:“莫要嚇唬他們,他們才是十六七歲的少年,害怕也是人之常情。”頓了頓走上前來,伸手幫面前一名少年將頭臉上的草莖灰塵拂去,嘆息道:“我大遼大好男兒,為何國難當頭選擇的是逃避,而非抗爭;你們這麽做,對得住父輩們的教誨,對得住皇上的仁慈麽?”

一名少年忽然擡頭叫道:“皇子殿下,我蕭家一門四丁參軍為國效力,我父親和大兄死於賀蘭山之戰,二哥和三哥死於南方與宋作戰戰場,家中只剩下我和老母兩人,我躲藏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我死之後,我的老母親誰來奉養?我豈能棄她於不顧?”

耶律洪基冷眼看著他道:“若大遼滅了京城丟了,你還要家作甚?”

那少年抗辯道:“大遼滅了難道是我們老百姓的責任?大遼為何要去攻夏攻宋?若不去攻擊他國,又豈會惹來他國的報復?又豈會有宋軍兵臨京城?”

耶律洪基怒喝道:“大膽,你的意思是說皇上錯了麽?”

那少年梗著脖子道:“我不知道誰的錯,但絕不是我們老百姓的錯,我們只想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只想和父母親人團聚度日,那怕是沒有錦衣玉食,哪怕是吃不好穿不暖,起碼能活下去,但就是這麽一點小小的願望也不能實現……”

周圍呵斥之聲不斷,耶律洪基臉色鐵青,他從沒想到過這些,在他的眼中,百姓是私產,他們就像是自家的牲口一樣可以被驅使被奴役,甚至隨便誅殺,他沒想到牲口也有思想,也會抗爭,這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將他們綁上燈柱,亂箭射死,再有胡言亂語蠱惑人心者,膽小逃跑者一概亂箭射死。”

耶律坎榮拱手應諾,立即命士卒將十幾名少年綁上燈柱,少年們哭喊求饒,有的嚇得屎尿盡出,唯有那名少年咬著下唇眼神空洞不語,號令之後,羽箭齊發,十幾名少年各自身中數十箭慘死在眾目睽睽之下。

數萬百姓鴉雀無聲,他們的眼神中既沒有恐懼也沒有憤怒,只是一片死灰之色,就像耶律洪基所期望的那樣,他們就是一群行屍走肉。

淩晨時分,六萬多壯丁打頭,四萬遼軍士兵殿後,擺開陣型開始對漢城發動進攻,連接兩城之間的兩道鐵閘門被絞索卷起,穿越兩城之間的二十余丈寬的巨型廊橋變的暢通,第一批由一千名百姓組成的敢死隊踏上廊橋的末端,他們手中拿著的木棒鐵叉等簡單的武器,就像一群必死的亡魂漠然朝漢城湧來。

由於敵樓上的床弩和城墻上遼軍的火力壓制,宋軍無法對沖過來的遼人進行第一時間的阻擊,他們只能在射程之外設立了簡易的防線,距離城墻超過百步,這樣一來在遼人通過廊橋的整個過程中,將無法在最有利的時機給予最有效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