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九章 糜爛(下)

趙禎默默點頭,他不能指責蘇錦以點代面以偏蓋全,聯系到每年各地州府截留稅錢采買的情形,趙禎基本上可以斷定蘇錦的推測是準確的。

每年朝廷各部門都要草擬一個采買的清單,皇宮內外,兩府三司,三省六部二十司都會將各部門的預算匯總上來,集中道三司衙門統一上報審核,批準之後再分派給相應的各地方路州府;而每一年的采買預算最終都成為最揪心勞神之事。

就拿去年來說,前年的全年財稅總收約三千八百萬緡,而這筆錢地方截留的錢銀便達到一千六百萬緡,但這還不夠,陸陸續續有各地州府來京城吵著要錢,說朝廷劃撥的錢銀根本不夠,市價上浮,如今還欠著百姓和商家錢款雲雲。

趙禎也是個心軟的,每當這些人拿百姓說事,趙禎總是不顧晏殊的反對批準曾款撥款;一來二去,到最後真正運到國庫中的稅錢變成了區區一千萬緡,活生生被截留了七成。

緊接著西北戰事連敗,撫恤,修繕,賑災,個方面意外的支出層出不窮,最後連科舉都沒辦成,到了秋後,又鬧饑荒,原本每年增長的稅收一下子縮水了一半,而年後報上來的今年的預算卻有所增加,可以預見,今年是捉襟見肘的一年。

蘇錦的話提醒了趙禎,無論如何去年也花不掉那麽多錢,最大的可能便是很多州府將朝廷的錢給貪墨了。

趙禎越想越是心驚,感覺自己就是個冤大頭,自己連一碗蓮子湯都舍不得放多幾個蓮子,甚至不惜下“減餐令”號召節約,而有一幫人卻張著血盆大口咬開自己的血管吸血;想想都不寒而栗。

“蘇愛卿!朕信你說的都是事實,那你有沒有良策應對呢?”不知不覺中,連稱呼都變了,從略帶蔑視的‘蘇舍人’變成了‘蘇錦’再到蘇愛卿,直接便是三連跳。

蘇錦心道:知道怕了吧,日子可沒你想的那麽安逸。

“皇上,辦法無非是兩條,一則整飭吏治,二則改革財稅制度,您認為走那一條道呢?”

“為何不能雙管齊下?”趙禎道。

蘇錦道:“皇上心裏比臣清楚,皇上說選那一條路,臣便根據這條路來分析分析。”

趙禎想了想道:“那就選變革之途吧。”

蘇錦一笑道:“皇上聖明,但臣想聽聽皇上不選整飭吏治的理由,臣想跟皇上長長見識。”

趙禎嘆了口氣道:“豈是高明,實是無奈之舉;如今大宋可謂內外皆憂,西賊與我交戰,遼人蠢蠢欲動,國內又剛剛經歷大饑荒,各地匪患也有擡頭之勢;這時候不宜大動幹戈,一旦內部亂起來,官員們人心惶惶,未能安內,必不能攘外了。”

蘇錦理解趙禎的心情,既痛恨這些人,卻又要依靠這些人,確實很無奈。

“臣受教了,大病初愈不宜進大補,反而是靜臥調養更為恰當。”蘇錦道。

“正是這個道理,時機不對,決不能胡來。”

“如此便只能變革制度,使之更加完善,讓他們沒有漏洞可鉆。”

趙禎蹙起眉頭道:“可是朕也擔心的很,變革之事也曾試過幾次,例如宋祁上書之後,朕便曾下詔肅清冗費之事,可是一樣是困難重重不了了之。你難道有更好的辦法?”

蘇錦道:“臣不敢說這個辦法有多好,但臣的思路和宋公的思路不同;宋公所言之冗費之事乃是病症所在,只不過他同樣開的是虎狼之藥,力道夠猛,反彈也就越加激烈;況他所提的三冗三費之事,從根本上來說還是屬於整飭吏治精簡人員之舉,引起反對之聲也在意料之中。”

趙禎急道:“你的辦法是?”

蘇錦道:“我的辦法是純粹從財稅收支制度上入手,實行開源節流之策,很簡單,從支出上來說,所有的支出都需朝廷經手,杜絕地方插手的可能,換言之便是將地方采買截留之權收回朝廷。”

趙禎道:“那如何采買物資呢?”

蘇錦道:“命三司獨立設立采買司便是,采買人員由朝廷指派下去,既和地方上官員不熟悉,又和商賈不熟悉,再加上嚴格的稽核,便能讓每一文錢都花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敢斷定,最少能省下三成采買的費用;一年的截留稅錢以一千五百萬緡計算的話,起碼可以每年節省下來五百萬緡,可以足夠朝廷做好幾件大事了。”

趙禎默不作聲,沉思半晌道:“辦法倒是個好辦法,只是怕是行不通。”

蘇錦道:“為何行不通?怕人反對麽?決計不會;采買之事本就是三司職權,地方州府衙門乃是委托辦公,他們沒理由鬧,一鬧便是曝光了老底了,只能捏住鼻子不出聲;最多暗中作梗罷了。”

趙禎搖頭道:“朕不是擔心這個,朕是說所有錢稅都遞解進京,然後再從京城由運送到各州設立的采買司手中采買,一來一去,豈不是你所說的脫了……脫了褲子放屁麽?來來往往要派大隊人馬押送,我大宋數十州府,每年數次,近百次押運,途耗多少人力物力?這一點你想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