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八章 糜爛(上)

趙禎被說中痛處,不但沒發火,反倒打起了精神,本以為蘇錦說不出來個一二三四來,卻不料他一下子便抓住了重點。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朕也知道我大宋確是取之既殫用之卻無度,一遇到突發的天災禍事,便有些力不從心;朕曾多次問計於諸臣,可建議頗多,可行者卻寥寥;朕認為當年宋子京上書‘三冗三費’之論算是其中頗為中肯的意見;但我大宋沿襲祖制至今,對士人本就寬恕為懷,更因是禮儀之邦,不願廢止,以至於如今竟有積重難返之勢,便是想變革也變革不了了。”

趙禎說的是心裏話,自打太祖建立大宋的時候開始,大封後周望族,賞之以良田食邑,待之以厚俸,在天下人看來,自然是博得了一個好名聲,說太祖爺慈恕,大宋官家將人情味兒;由此引發後續諸朝效仿為之,逐漸形成了規矩;以至於官多兵多費用多,卻一直為了這個好名聲扔不掉這個包袱。

朝中並非沒有有識之士,宋祁上書所言的三冗三費之說便是點到了要害之處,可是積習難改之下,這件事卻很難辦到。一改便動了既得利益者的蛋糕,一大群人便要上書吵鬧不休,有的不惜跑到皇宮面前上吊,痛哭流涕的歷數先皇如何如何,現在如何如何,弄得趙禎煩不勝煩。

趙禎又是個不喜歡殺人的皇帝,他的政治理念便是無為而治,絕不想弄的天怒人怨,久而久之,這件事幾個反復之後,便無人再提及,從而不了了之了。

蘇錦明白這裏邊的道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麽?在後世,自己也處在一個大變革的世紀,政府也在搞改革開放,但很多變革措施聽上去很美,但一旦執行下來便淪為一紙空文,無他,觸及到既得利益者的神經,便會被集體抵制。

“皇上,您說的臣能理解,但臣認為既然正面推進有難度,為何不換個思路進行呢?”

趙禎睜大眼睛問道:“怎麽個換思路法?”

蘇錦道:“如今這些難題,從根本上來講是財稅制度出了問題,據臣觀察,皇上一直奉行的是輕賦稅輕徭役,想藏富於民的政策,是不是這樣呢?”

趙禎點頭道:“果然你能猜透朕的心思,朕總認為民富方能國強,所以朕采取的正是輕稅之策,減輕百姓的賦稅,讓百姓們能富起來。”

蘇錦道:“皇上的思路是對的,但是效果卻很一般,百姓們並沒有富起來,貪官墨吏倒是富得流油,以至於災禍一到,百姓無自保之力。”

趙禎嘆道:“朕也很是納悶,這到底是什麽原因導致的呢?”

蘇錦道:“微臣認為,這種問題的根源在於,皇上的官買財稅制度的問題,我大宋各州每年官買物資何止巨萬之數,除了錢銀運達之外,一切用度衣食住行之物資均由各州采買,朝廷允許各州府截留采買資金在當地采購之後,然後再統一調配到需要的地方,這在臣看來既滋生腐敗,又不合時宜;說的粗俗一點這是脫褲子放屁,多費事。”

趙禎沒有怪蘇錦言語不敬,而是饒有興趣的問道:“何以見得?”

蘇錦道:“舉個例子來說,西北將士每年換裝兩次,將士的甲胄自不必說,一般兩年也換不了一次裝,臣之說盔甲裏邊的軍服,朝廷每年都是任由山東、河北以及各產棉州府截留錢稅采買,臣不必求證,也能猜出每年為了這兩批采買軍服的差事,各產棉州府定然是爭得不可開交吧。”

趙禎道:“果真是如此,這有什麽不對麽?他們積極爭先為朝廷采買,難道也有什麽不當之處麽?”

蘇錦差點就把趙禎當白癡了,這皇帝怕是從小生活在蜜罐子裏,對那些家夥的心思居然毫無察覺,這讓蘇錦很是吃驚。

蘇錦決定毀掉趙禎的童年,將現實無情的展露給他看。

“臣可不認為他們爭著為朝廷效力,臣認為他們爭著撈錢呢。”

“怎麽會?每年截留的錢款采買之後都要對賬稽核,又非白給他們花的。”

蘇錦搖頭道:“皇上,你該下去走一遭了。現如今這些人的手段花樣繁多,截留的錢款用於采買,這是不錯的;朝廷稽核也是按照市價稽核,這也沒有問題;可是這些人爭取到這份差事之後,在當地的采買過程中那可就花樣太多了;最常見的便是壓價收購,賺取差價;市價一貫,他們從百姓手中收購的怕只有五百文,現官不如現管,告示一出,官差打著朝廷采買的旗號如狼似虎的這麽一嚇唬,哪個百姓敢不乖乖的售給官家?於是乎差價便產生了,而陛下的藏富於民的政策也就此泡湯了。”

趙禎愕然,低頭想了想道:“有道理,若是真的如此的話,還真難以稽核出來,除非百姓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