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漢初事跡(第3/11頁)

第三節 高祖和匈奴

自戰國以前,中國所遇者多山戎,至秦、漢之世,乃與騎寇遇,《先秦史》已言之。第十章第一節。騎寇之強大者,則匈奴也。《史記·匈奴列傳》,舉古來北狄,悉羅而致之一篇之中。一若其皆與匈奴同族者,固為非是。然匈奴漸漬中國之文化確頗深。《史記》曰:“匈奴,其先祖夏後氏之苗裔也。曰淳維。”固無確據,然系世所傳,多非虛罔,讀《先秦史》可見。文化恒自一中心傳播於其四面;文明民族中人,入野蠻部落,為之大長者,尤僂指難悉數;則《史記》此語,雖不能斷其必確,亦無由斷其必誣,此固無足深論,然匈奴文化,受諸中國者甚多,則彰彰矣。其最大者,當為與中國同文。《元史譯文證補》曰:“羅馬史謂匈奴西徙後,有文字,有詩詞歌詠。當時羅馬有通匈奴文者,匈奴亦有通拉丁文者,惜後世無傳焉。”案《匈奴列傳》言漢遺單於書,牘以尺一寸,中行說令單於遺漢書以尺二寸牘,及印封,皆令廣長大。則其作書之具,實與中國同。從來北狄書疏,辭意類中國者,莫匈奴若,初未聞其出於譯人之潤飾。《漢書·西域傳》曰:“自且末以往,有異乃記。”記其與中國異,而略其與中國同者,當時史法則然,然則史於安息明著其畫革旁行為書記,而於匈奴文字,獨不之及,正可證匈奴與中國同文也。攘斥騎寇者,始於趙武靈王,林胡樓煩等,皆為所滅,而匈奴以地遠獲自存。秦始皇使蒙恬斥逐匈奴時,匈奴單於曰頭曼。匈奴稱其君曰撐犁孤塗單於。撐犁,天也,孤塗,子也,單於者,廣大之貌也。北族無稱其君為天子者,而匈奴獨有是稱,蓋亦受諸中國者也。頭曼不勝秦,北徙十余年,而蒙恬死,諸侯畔秦,中國擾亂,諸秦所徙適戍邊者皆復去,於是匈奴得寬,復稍度河南,與中國界於故塞。《史記·匈奴列傳》文。自蒙恬取河南至其死,實不及十余年,蓋古書辭不審諦,亦或頭曼北徙,實在蒙恬收河南地之前也。《漢書·高帝紀》:二年,六月,興關中卒乘邊塞。匈奴之復度河南,當在此時。單於有大子名冒頓,後有所愛閼氏,生少子。單於欲廢冒頓,立少子。冒頓殺單於,破滅東胡王,西擊走月氏,南並樓煩、白羊河南王。如淳曰:白羊王居河南。侵燕、代,悉復收蒙恬所奪地,與漢關故河南塞,至朝那、今甘肅平涼縣。膚施,遂侵燕、代。是時漢兵與項羽相距,中國罷於兵革,以故冒頓得自強。控弦之士三十余萬。《史記》雲:“自淳維以至頭曼,千有余歲,時大時小,別散分離,尚矣,其世傳不可得而次雲。然至冒頓而匈奴最強大,盡服從北夷,而南與中國為敵國。”《史記》此語,蓋謂匈奴先世之事,雖不可盡記,然其皆不如冒頓時之強大,則猶有可知,此亦可見匈奴史事,非盡無征也。(5)匈奴中當自有傳說,漢人亦或知其略,特未嘗筆之於書。盡服從北夷,蓋指漠南近塞之國,後又北服渾窳、屈射、丁靈、鬲昆、薪犁之國,則漠北亦為所懾服。丁靈,亦作丁令、丁零,即後世之鐵勒,其所占之地甚廣。匈奴此時所服,蓋在蒙古、西伯利亞之間,鬲昆,即堅昆,當在其西北,見第五章第十三節。薪犁《漢書》作龍新犁,龍字為誤衍,抑《史記》奪佚,難考。薪犁蓋民族名,《李斯列傳》斯諫遂客書曰“乘纖離之馬”,纖離似即薪犁。(6)疑亦近塞之族,奔迸而北者也。蒙古高原與中國內地相抗之局,成於此矣。

漢與匈奴構兵,始於平城之役。時匈奴援韓王信之兵皆敗,高帝乘勝北逐之,多步兵。高帝先至平城,上白登。平城旁高地。為匈奴所圍,七日,用陳平計得出。《陳丞相世家》雲“用平奇計,使單於閼氏”;《韓王信列傳》雲“上使人厚遺閼氏,閼氏說冒頓”;《匈奴列傳》雲“冒頓與王黃、趙利期不來,疑其與漢有謀,亦取閼氏之言”;此非情實。(7)《陳丞相世家》又雲“其計秘,世莫得聞”;《漢書·匈奴列傳》載揚雄諫距單於朝書亦曰“卒其所以得脫者,世莫得而言也”;又載武帝大初四年詔曰“高皇帝遺朕平城之憂,昔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則必有如顏師古所言,其事醜惡者。案《史記》言匈奴“自左右賢王以下至當戶,大者萬騎,小者數千,凡二十四長,立號曰萬騎”,所謂控弦之士三十余萬,蓋合單於之眾計之。匈奴士力能彎弓,盡為甲騎,則其丁壯之數,即其控弦之數。南單於降漢後,戶口勝兵,數皆可考,勝兵之數,約當口數四之一強。然則匈奴人口,不過百余萬。故賈生謂其不過漢一大縣。以中國之力制之,實綽乎有余。然漢是時,方務休養生息,亦且命將則懲韓王信之事,自將則不能專力於匈奴,故遂用劉敬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