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章 獻祭者舍我其誰(第2/4頁)

由此延伸到第二個問題,官僚集團的抵觸雖出自維護自身地位和利益,但也未嘗沒有合理之處。試想,如果官僚集團不抱成一團,外於兩院“選”派的格局,而是如劉綸提議那般,為了爭宰相之位而跟兩院結黨,那麽圍繞宰相之位的權爭,不會簡單地就在宰相推選大議上展開,也不會就只在兩院的黨爭中展開,而是會擴散到政事堂的國家治政中。

若容此舉成了定制,周煌幾乎可以清晰描述未來:有機會登上宰相之位的閣臣,聯合他的一幫人馬,千方百計坑害現任宰相,在各種事上為難宰相。而宰相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力,確保政令順暢,乃至不被人黑掉,千方百計打壓同僚,任用私人,讓整個政事堂置於他的掌控之下。

非但政事堂烏煙瘴氣,宰相為了籠絡兩院支持他的一派,也千方百計讓法權事權,最終兩院也如政事堂一樣,成為一言堂。而為了確保雙方合作持續,各守其利,接著他們還要對宰相推選制下手……

這是一道罪惡之門,一旦開啟,黨爭就將替代治政,成為政事堂和兩院所有活動的主脈。

唯一的好處,就是宰相和兩院手腳放開了,想幹什麽大事,牽累會少得多,而兩者之間的爭鬥和牽累也少得多。而英華現在的問題就在這裏,政事堂和兩院從過去領著國家走的姿態,開始漸漸變成了被國家推著走。

政事堂和兩院相爭,到了現在,已漸漸演變為拿民人之利來陪鬥。一件事浮到國政層面,兩者之爭下,得出的往往是壞的結果。就像巴旭起任宰相時,改行省分治之制,要將農稅之權歸攏到政事堂,以確保工商大盛下,農人之利不被大侵,同時均衡貧富省份的差異。跟兩院鬥了好幾年,結果政事堂只收了個名義,富省抱怨,貧省也沒落到多大好處,農人之利也比期望所得少得多,政事堂也背了罵名,兩院也有一大堆人背責下台。

有爭才能成制,有制才能順勢,這已是英華朝野共識。但這爭是有界限的,尤其在政事之權上。英華現在的格局是幾十年來一步步走出來的,不能隨便大動。政事堂和兩院這種既定格局要改,就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周煌當然得朝最壞的結果想。

這一系列推演裏漏了皇帝,有皇帝在,能抑止黨爭之弊,讓其不妨害國家嗎?

這就要說到此事的第三點了,皇帝會怎麽看政事堂與兩院格局之變?

聯系到華夏一統後的十多年來,皇帝屢有收權之跡,答案不言自明。皇帝怎麽能容忍兩方攜手掌大局,自己卻被擠到邊緣去呢?非但皇帝不能忍,大多數國人也不能忍,尤其是沒有選人資格的一般民人。

在這些人看來,這個國家是仰賴皇帝聖明,好日子就算不是皇帝賜下來的,也是皇帝領路,帶著他們掙來的。你們官僚和院事老爺們,一頭獅子一頭老虎,就是想著把唯一能制你們的皇帝趕跑,然後就能聯起手來,肆無忌憚地吃人了吧?

什麽?你們是為以後著想?現在皇帝聖明,不等於以後的皇帝聖明?誰管以後的事?你們這些讀書人,就喜歡拿以後怎麽怎麽樣來忽悠人。伸張自己的利就得如此?咱們老百姓除了吃飽喝足,不被人欺,還能有什麽利?這還需要伸張麽,一頭豬都知道的事啊!

上有皇帝,下有小民,該都是不能容這般黨爭的。

讓周煌對此事心驚肉跳,下意識就反對的原因還有一點,那就是此時英華官僚多重名節,就如青木昆陽所述,宋風復興。英華官員待遇直追宋時,貪瀆雖有,卻只盛在海外,而且程度遠不如舊世。

英華開今人世,立君民相約之國,受天人大義熏陶長大的士子們都有一股天下在我的責任感,再有儒家在民以及天廟和報業輿論興盛的背景,社會對個人品德也非常看重,因此官員們都以君子之德為準繩。君子之德裏,群而不黨是很重要的一條。這不黨不是說不結黨,而是說不以黨涉政事,而是以中庸本心治政。

英華官場當然不是清澈的,君子之德也是面上的東西,但至少大環境的風氣如此。因此結黨這事,一旦身為官員,就會非常謹慎了。詩畫詞曲學術等等會社那是無礙,可類似同鄉、同窗這種會社,在英華官場上雖有,卻都很低調。

大家都清楚,這類會社利於結黨謀利,用來聯誼也就罷了,搞更深的東西,顧忌很深。國中報紙最喜歡刺探這類情事,都察院也最喜歡從這類關系入手去查請托徇私之行。

不管出於公心還是私心,周煌都視劉綸的提議為毒蛇之信,連帶對本很尊崇的劉綸也無比憎惡了。

周煌鎮定下來,對劉綸冷聲道:“劉院事,劉總祭,你這是要禍亂天下啊!哦,我忘了,你本就禍亂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