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四章 皇子之心(第2/3頁)

不管是承自母親的執倔,還是承自父親的尊嚴,他都不願在人生履歷中寫下避戰這一條。正要以自己熟知的作戰條令來擋回命令,林亮揚起一份卷宗道:“這是胡總領的軍令,可不是我的!”

該死的胡漢山!面上大義凜然,從不把自己當皇子看,背地裏卻已經作好了準備。

李克載暗自咬牙,也犯了渾:“職下不受令!”

林亮怒聲道:“李克載,牢記你的天職!”

老將的呼喝中氣十足,在官艙裏帶起渾厚的回音,李克載一怔,天職……

是啊,他不僅背負武人的天職,還要背負皇子的天職。

“父親還沒有立我為太子,我死了還有弟弟們呢。”

這話他倒是沒說出口,但胸腔中的熱血卻已經冷了下來。

攀著繩網下到小艇,再轉到戰場後方的追風聯絡船,李克載跟數十名學員默默看著“贛江”號率領艦列遠去,一同肅穆行禮,老將去求死了,他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

聖道十九年九月六日,第二次錫蘭海戰,不列顛人一方擁有九艘戰列艦,七艘巡航艦,武裝商船十四艘,英華一方是西洋艦隊的六艘戰列艦,十九艘巡洋艦。雙方戰艦對比為三十對二十五,火炮對比是1450對1280,人員對比是13000對11000。

盡管雙方差距不大,英華在火炮的質量上還超越不列顛,更擁有上百門跨時代的利器:後裝線膛炮,但吸取了第一次錫蘭海戰教訓的不列顛海軍充分發揚了不列顛民族敢打敢拼敢冒險的傳統,撕爛了英華艦隊的戰列線,雙方打起了貼身混戰,加之主力艦有數量優勢,在場面上占據了主動,最終跟西洋艦隊打成兩敗俱傷。

嚴格說,西洋艦隊小敗,不列顛人慘勝。西洋艦隊損失兩艘戰列艦,七艘巡航艦,準將林亮以下3700人陣亡,西洋艦隊總領胡漢山重傷。而不列顛人只丟掉了一艘戰列艦、四艘武裝商船和兩艘巡航艦,艦隊司令愛德華?弗農海軍上將以下2400人陣亡。

即便丟掉了艦隊司令,但不列顛還是勝了。此戰後,西洋艦隊退回吉大港舔傷口,暫時無力控制印度科羅曼德爾海岸,不列顛人趁機奪回了法國人接收不久的馬德拉斯和聖大衛堡。不列顛國民都認為此戰報了第一次錫蘭海戰的仇,兩年前那場海戰,喬治·安森的先遣艦隊被西洋艦隊打得大敗,只逃出兩艘巡航艦,一艘西逃,給不列顛增援艦隊帶去了寶貴經驗,一艘則由喬治安森駕駛著,穿越爪哇和摩魯加群島,展開了後世膾炙人口的大冒險歷程。

此時的李克載還不知道此戰最終結果,他和同窗們滿腔郁氣,日日談論和推演著這場海戰,始終無法推翻之前林亮的判斷,西洋艦隊最多只能做到跟對方兩敗俱傷。

“蕭總長太保守了,新造的戰列艦全都編在南洋艦隊,哪怕只是分給西洋艦隊兩三艘,這一戰都不會是這個樣子。”

“我看是胡總領太輕敵了,據說魯總領本要派一支戰列艦分隊過來,胡總領卻沒要,還在蕭總長面前誇口說靠西洋艦隊一己之力就能打敗不列顛人。”

“咱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不能貿然揣測上官們的決策。戰列艦多是多,可都是新艦新炮,官兵也是新的,戰法又不太一樣,跟之前的戰艦形不成合力,胡總領也許是不願搞亂了艦隊的既有戰力。”

“我看咱們也低估了不列顛人,他們陸戰呆板得要死,可海戰卻跟賊似的,怎麽犀利怎麽來,咱們就只能照著教典一板一眼地打,欠缺得太多。跟不列顛人相比,咱們在海戰上總是少點……靈性,對,靈性!”

聯絡船過了馬六甲,朝著鷹揚港駛去,李克載身邊的議論還未停歇。大家各說各的,讓李克載滿心糾結。

他也有自己的看法,海軍情報司沒能及時掌握不列顛艦隊的情況,有罪!胡漢山那大咧咧的性情總是沒變,現在整個西洋艦隊都在為他的疏失付出代價,胡漢山有罪!蕭老大越來越像是守財奴,一條條聚著新的戰列艦,不到萬不得已,絕不願松手拆開,越活越回去了,也有罪!

越想越憋悶,李克載最後埋怨起父親來,為什麽要遷都到江南?總帥部在江南,海軍部卻還在黃埔,軍令來往當然有脫節。這兩年,父親的眼界似乎也越來越窄了,就盯著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父親也有責任!

李克載忽然覺得,不正確、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而僅僅只是個海軍副尉的自己,壓根無力改變這一切。如果自己有太子之名,可以影響這一戰的話,老將軍未必會如送死般地上陣,西洋艦隊未必會面臨困局。

老將林亮雖然職銜不高,但跨越舊清和英華兩個時代,為人特別謙和低調。在香港海軍學院裏任教導時,也是李克載和眾多學員們尊敬的師長。之前大家求戰,不僅是出於熱血之心,也有不願見老將孤獨上陣的濡慕之情。對老將來說,戰死沙場是最好的歸宿,可對李克載這些學員們來說,卻是無法揮去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