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節 轉折

楊廣自從征伐遼東失敗後,就很少有睡的安穩的時候。

他忍受不了自己的哪怕一次失敗,可是他沒有想到過征伐遼東不過是他失敗的開始,也是他人生的轉折,他在雁門城被圍的時候,每晚都是在廝殺聲中驚醒,滿身冷汗。

他孤傲,但是他也害怕,他不怕死,但害怕死前落入突厥人的手上,那對他而言簡直是個奇恥大辱,他實在難以忍受以前跪倒在他面前,俯首稱臣的咄吉高高在上的望著他,趾高氣揚。

他不能容忍任何人高他一等!

他雖然是自幼鐘鳴鼎食,只有別人羨慕他的份,可卻始終覺得老天對他不公。因為他大哥出生就是太子,可他不過是晉王。他做戲了近二十年才贏得了東宮太子的位置,隱忍了二十多年才登上了天子之位,每次想起那二十年的日子,他就覺得,自己以後絕對不能讓任何人忤逆自己的意思,他要補償回二十年來所受的屈辱和壓抑,變本加厲!

站在城樓上,聽到城下的突厥兵喊聲震天,望見突厥兵的攻勢如潮,楊廣多少有些麻木。他也統軍過,不過平陳的時候是父親幫他安排好了一切,他只要聽從那些將軍的建議,跟在後面領些榮耀就好。征伐高麗是他親自統軍,一意孤行,結果慘敗而回,數十萬大軍回來的不過幾千,可就算那樣,他也沒有怎麽見過血。他不出征就在行宮,出巡就是呆在六合城,聽著兵將的報喜或者報憂,別人的白骨堆出了他的偉業。

他沒有想到過流血會有這麽慘烈的時候,城中已經死傷慘重,楊廣雖然沒有問,可也知道,兵將們絕對支撐不了幾天了。

援軍不至,他們是否已經放棄了自己,楊廣想到這裏的時候,頭一回沒有憤怒,只有了譏誚!

血流的多了,也不會太熱了,那失敗的次數多了,恥辱的感覺是否就會弱了很多?

站在城樓上,楊廣四周雖有兵士衛守,銅墻鐵壁般,卻是一如既往的孤單寂寞,還有深深的恐懼和厭惡,“宇文愛卿……”

“聖上有何吩咐?”宇文述影子一樣的跟在楊廣身邊,實際上,他這輩子也的確是楊廣的影子,楊廣說的話,他從來沒有反對的時候,所以他勝了敗了都不會耽誤他的大好前程。

“夜半準備突圍,把精兵都召集起來。”

“好,老臣這就去準備。”

宇文述退下的時候,群臣竟然都沒有發言勸阻,這些天來,楊廣不止一次說過要突圍,這樣死守是不行的,群臣也不止一次的勸說楊廣,只要再堅持一下,就能守候到援軍。楊廣猶豫不決,勸勸又能挺上幾天,可這一次誰都看出,楊廣已經下定了決心,誰也都看出,這城的確有點守不住了。

“蕭布衣,你意下如何?”楊廣只是征詢蕭布衣。

“聖上是否要聽實話?”

“當然。”楊廣怫然不悅。

“微臣認為此時此刻,無論攻城抑或堅守,都是為山九仞……”蕭布衣輕輕的嘆息一口氣道:“所以聖上,我的實話就是,只請聖上再堅持幾天。”

“你要朕再堅持幾天,三天,五天,還是一個月?!朕聽你的話已經等了太久。”楊廣尖聲叫道:“如今守城的兵士死了近半,守城器械不足,百姓的房子也拆的差不多了,省了又省,到如今也不過剩下幾日的糧食,朕拿什麽守城,用什麽來抵抗突厥兵?難道真要等到全城兵盡糧絕的時候這才突圍,那樣朕有什麽機會?”

蕭布衣突然笑了起來,“回聖上,若依微臣所見,今夜極有可能是突厥兵的最後一次進攻,我們現在只要守住這一次就好!”

群臣悚然動容,楊廣也是驚詫,“蕭卿家此言何意?”

“聖上,大事不好了……”蘇納言慌慌張張的跑上城門樓,低聲在楊廣耳邊說了兩句,臉色如土。

楊廣愣在那裏良久,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眾人都是不明所以,只有蕭布衣聽的清楚,暗自搖頭,對楊廣大為失望。

楊廣不是個好君主,更不是個好將領,守城近月,蕭布衣對這座城池也有了深厚的感情,城中無論兵將還是百姓,都是奮勇當先,房子拆掉,材料拿去守城,百姓不但沒有怨言,反倒冒著箭雨送到城樓,可楊廣這個時候竟然要拋棄他們!楊廣帶著精兵突圍,能否成功暫且不說,可楊廣帶兵一走,這雁門城轉瞬即破,城中的百姓,不問可知,全部都會被屠戮。蕭布衣一直勸說楊廣守城,是因為相信楊廣現在不會死,更是為了全城的百姓。

“城中井水突然枯竭了,井水枯竭了。”楊廣有些失態的喊,“不祥之兆呀,蕭布衣,你巧舌如簧,不知道這會兒還有什麽說辭向朕講?”

群臣又是色變,蕭布衣不為所動,只是道:“井水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