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六四章 會盟(下)

史載,鄭松代鄭檜自立為太尉左丞相、上國公後,權柄日重,日益不臣,時有興廢之言。安南王黎維邦深以為憂,與大臣黎及第等人密謀鏟除,於是在北伐結束之後,借天朝軍營誘捕,宣告其十大罪,曉諭群臣,安撫軍卒,優待鄭氏族人,朝局遂定……

但拋去史官的粉飾,還原歷史的真相,就會發現,如果沒有天朝軍隊入越,黎維邦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事實上,鄭氏一手締造黎朝,經營到鄭松已經是第三代了,早將朝廷上下,軍政兩方,經營的如鐵桶一般,就算鄭松出征在外,後方但凡有風吹草動,也會立刻被其族人發現,繼而當機立斷,完蛋的一定是黎維邦。

然而明軍的到來,在輕易逆轉南北戰局的同時,也逆轉了黎朝太阿倒持的局面。當日在峴港迎接大軍,黎維邦被鄭松當眾羞辱,心中如填滿柴草一般難受……當初鄭檢在時,尚能對自己保持表面上的尊敬,現在卻連一點虛偽的表情都欠奉,那麽下一步,是不是該行廢立之事了呢?

但天朝大軍挾吞天吐地之勢出現了,而且在隨後的覲見中,他發現天朝人只認自己這個安南王,卻絲毫不給鄭松面子,一顆心便不安分的跳動,他知道,消滅莫朝之時,就是鄭氏代黎之日。橫豎都是個死,何不放手一搏,先狠狠告鄭松一狀!何況天朝最重法統,自己畢竟是朝廷冊封的安南王,那位沈督師就算不幫自己,也不應該支持權臣篡位!

而且今天天朝對兩人的態度,肯定會刺激到那鄭松,不可能再讓自己面見上使,如果今天不說,以後就沒機會了。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在見到沈默之後,沒說三句話,黎維邦便開始哭訴自己,如何遭到權臣欺壓,又如何朝不保夕,就在方才,那鄭松竟當著群臣的面對俺說,如果端一杯鴆酒到俺面前,大王敢拒絕嗎?

要說這黎維邦也不是好東西,人家鄭松雖然說過這種話,卻指的是無法拒絕天朝大軍……不過效果還是不錯的,沈默果然勃然大怒道:“這種亂臣賊子,留之不得!”

黎維邦便請天朝幫自己奪回權柄,他撲通一聲跪在沈默面前,道:“只要天朝肯為小王出頭做主,小王願真心向天朝奉獻國土,恢復郡縣!”

沈默感到有些荒謬,當年正是黎維邦的老老爺爺黎利起兵造反,迫使天朝恢復其藩國地位,現在黎利的後人卻又要向天朝進獻國土,恢復郡縣,估計那老家夥都要氣得從墳裏爬出來。

不過沈默早就有挑撥他君臣的打算,現在正好省事兒了,於是從容的回復道:“大王能有這份心思,相信無論是安南百姓,還是皇帝陛下都會甚感欣慰的。但獻國之事,下官沒權利做這個主……”黎維邦絕望之際,卻聽他話鋒一轉道:“不如這樣吧,待到他日我軍班師回朝後,大王隨我軍一同上京,親自向吾皇陛下獻國吧。”

“是,是,全憑大人安排。”黎維邦的心又一下提了起來,方才因為獻國而產生的失落情緒,竟變成了慶幸,連忙問道:“那麽敢問大人,我們如何除掉那賊子?”

“你覺著他難以應付,可在天朝看來,不過一插標賣首者而已。”沈默淡淡道:“只是現在動手的話,難免影響軍心士氣,影響北伐大局。”

“是、是。”黎維邦點頭稱是,卻一臉擔憂道:“可是一旦被他攻下升龍,功勞豈不更大,不是更加動不了他?”

“天下人不看細節,只看結果,在他的領導下,南朝險些被北朝滅國,沒有人會在意他付出多大的代價。”沈默一臉冷酷道:“同樣道理,天下人只看到是天兵一到,南朝才收復失地的,他鄭松只能算個狐假虎威者罷了……”沉思片刻,他緩緩道:“到時候北伐勝利,也正是他最松懈的時候,我便讓俞大猷在軍營裏設宴,你派心腹之人向他宣旨,鄭松如果奉召,萬事全休;假如他敢抗旨,便把他拿下,然後將其罪狀向全軍公布。”

“啊……”黎維邦這些年來,不知想過多少鏟除鄭家的辦法,什麽三十六計九連環,多麽復雜的都想過,卻沒想到這天朝上差,竟會用如此簡單粗暴的法子,不由堵在那裏,不知該怎麽接話了。

“有時候就得簡單粗暴一點。”沈默微笑著解釋道:“鄭家經營多年,早就是鐵板一塊,你想要插手都插不進,如何徐徐圖之?一旦稍有異動,必然魚死網破,反而難以收拾。好在現在不是太平世界,法統嚴密之時,還可以趁其不備、將其拿下,便掌握主動,然後慢慢善後就是。”

“嗯……”黎維邦沉吟半晌,重重點頭道:“全憑上差安排……”頓一下道:“若是軍隊不聽約束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