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三五章 歷史的車輪(下)

隨手翻了翻那厚厚的名冊,沈默看出一些門道,原來它用了百科全書的編纂方式,除了書名還有綱目,分了哲學、文學、詩歌、建築、機械、造船、美學、物理、法學、藝術、藥學、數學、天文、修辭、語法……等三十多個類別,林林總總,花樣繁多。

但選擇起來並不難,因為沈默的目的是一鳴驚人,就不能選擇建築、物理、機械這些實用學科入手,否則必然會被士大夫們嘖嘖稱奇之余,視為奇技淫巧,那就難登大雅之堂了。

然後詩歌藝術美學倒是不低俗,可八成是現代人欣賞不了的。所以哲學便成了唯一的選擇。因為哲學是抽象於表象的,它不分東方西方,它研究的是世界的本源與真理,而本源是樸素存在的,真理普遍適用的——所以不論東西方,一切智者的智慧活動,最後都會升華為對哲學的追求。

且不說西方的蘇格拉底、柏拉圖、亞裏士多德……單說幾乎同時期的華夏文明,便有百家爭鳴,老子、孔子、莊子、墨子、荀子、韓非子、鬼谷子等等等等。他們的學說豐富多彩,各不相同,但其核心思想,都是對這個世界本源的認識,是對自己的嚴肅剖析,是對生命意義與道德實踐的探索,是最璀璨的東方哲學。

雖然力主引進泰西的哲學,但沈默從心底裏不認為,東方的哲學就比西方的差。一本《道德經》,區區五千言,便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道家哲學……此道家乃哲學之道家,非宗教之道家……沈默讀了十年,卻仍然受用無窮,無論修身立命、治國安邦,還是出世入世,都所獲良多。他個人認為在完整的哲學體系中,這是最接近世界本源的學說,天下無出其右。

幾乎所有的泰西哲學思想與沖突,沈默也能從先秦百家的著述中,找到相同的論述與矛盾:

比如說最關鍵的,探討事物的本質、聯系和客觀規律的‘認識論’以蘇格拉底、柏拉圖為代表的唯心派走意識流,持‘不可知論’,否定事物客觀存在。而亞裏士多德卻走上了一條唯物派的路線,強調事物存在,可以被認識。

而先秦的諸多大能,同樣對認識的來源、可能性,人的認識能力等問題進行了深入的研究,並同樣明顯地表現出了唯心與唯物的對立。比如孔子說‘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他認為老子那樣的聖賢,都是‘生而知之’的,不需要去學習天下的事物,便可以洞悉一切。但同時他認為自己沒那麽厲害,還需要學而知之,所以還要對外界事物多聞多思,以免‘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可以說,他是最矛盾的唯心派。

孟子更進一步,認為人應該‘反求諸己’,即探求自己的內心世界,以擴充原本固有的良知、良能,從而達到‘不慮而知、不學而能’的聖賢程度,是最虔誠的唯心。

而被孔子推崇的老子,主張絕學棄智,用‘靜觀、玄覽’的方法,去體驗無形無名的道,以達到與天道同玄的境界,便可‘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知天道’了,是最神秘的唯心。

至於那位分不清自己是蝴蝶還是莊周的莊周。直接陷入了懷疑論、不可知論,完全否定客觀性,可謂是最徹底的唯心……

與孔孟老莊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墨子,他認為對客觀事物的認識,才是人‘所以知’的基礎和依據,既重視五官的感覺經驗,又重視‘心’的辨察思維,把感性認識和理性認識初步聯系起來了。

更進一步的是荀子,他批判繼承和發展了先秦諸子的認識論思想,建立了偉大的樸素唯物主義認識論體系。他說:‘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循道而不貳,則天不能禍。’徹底否定了天有意志的說法,把自然界的客觀規律與人類社會的治亂興衰明確分開。

而且在‘天人相分’的基礎上,他又大膽地提出了‘制天命而用之’的光輝思想,認為與其把天道看得非常偉大而仰慕它,倒不如將其當作一種物來畜養它,控制它!與其順從自然而頌揚自然,為何不掌握和控制自然的變化規律來利用它?如其仰望天時坐等它的恩賜,怎不因時制宜,使天時為自己服務,強大自身,戰勝自然呢?

在徹底否定天命的基礎上,他又否定了虛無的命運學說,他說‘人生的好壞,不是由先天注定的。而是由人們後天選擇什麽道路決定的。與其相信命運注定,不如選擇正確的思想方法。’

並且對‘思想方法’,即是認識的方法,荀況一樣有卓絕的認識。首先,他說:‘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明確提出了‘人是具有認識事物的能力的;事物是可以被認識的’,這一唯物主義認識論的基本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