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2章 非死不可

過午時分,下起了大雨,天地漆黑如夜。東宮的府門卻打開了,太子的車駕在漫天大雨中使向北苑。

朱棣是動了真怒,不見太子。朱高熾也上來倔勁兒,跪在儀天殿外整整半個時辰。宦官們知道太子身體不好,怕他有個三長兩短,忙從皇宮外把鄭和請來……自從接到再下西洋的旨意後,鄭和便離開皇帝身邊,在宮外開衙視事,籌備出海事宜。

鄭和得報,同樣擔心太子出事兒,忙冒雨騎馬趕回北苑。苦苦哀求之下,朱棣才肯見朱高熾一面。

這時候,朱高熾在儀天殿外,已經跪了整整一個時辰!兩個宦官使出吃奶的勁兒,才把他拉起來,然後扶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進了內殿。

朱高熾終於見到了父皇,只見朱棣的表情冰冷徹骨,面部肌肉怪異地扭曲,顯出猙獰的神色。對父皇這種表情,朱高熾印象太深刻了,當初父皇殺方孝孺、殺鐵鉉時,就是這個樣子。

看來情況比想象的還要糟,朱高熾再次在離朱棣三尺的地方跪下,恭恭敬敬地行禮。

外頭突然白光一閃,哢嚓一聲悶雷。朱棣才從牙縫擠出幾個字道:“太子非要見朕,意欲何為?”

“回稟父皇,兒臣聽聞聖旨要立即對周新處以極刑。”朱高熾俯身道:“特來向父皇求證。”

“朕可以告訴你,不假。”朱棣冷聲道:“你現在可以回去了。”

“如今浙江人心惶惶,又逢天災,兒臣鬥膽乞求父皇,”朱高熾叩首道:“法外開恩,暫且饒他一命,讓他戴罪立功。”

“他寫了那樣的東西,你還敢替他說情!”朱棣神情陰冷徹骨,聲音如從九幽黃泉發出:“他無君,你也要無父麽?”

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朱高熾的心還是不禁一直往下沉,就像被扔進無底的深淵。直到他想起自己出門前‘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絕之念,方咬著牙定了下神,雖然仍不敢和父皇對視,口中卻道:“兒臣再次鬥膽請求父皇,看一眼周新寫的那東西。”

朱棣見素來懦弱的兒子,居然沒有被自己屢屢震懾妖魔的目光和聲音降住,反倒有些意外,凝望著殿外的疾風驟雨,幽幽道:“太子的意思是,周新寫這個東西,你事先並不知情。”

“回稟父皇,兒臣的確不知情。”朱高熾沉聲道。

“好一個不知情,”朱棣發出桀桀的笑聲:“不知情你能冒著瓢潑大雨進宮,在殿外跪等一個時辰,還把鄭和當救兵搬來,不就是想跟朕來鬥法麽?”

朱高熾鎮定道:“兒臣向皇天發誓,如果我是知情的,就讓天雷立刻將兒臣殛了!”仿佛為了配合他的話,一道閃電伴著雷聲,在殿頂炸開,照得這對天家父子,面目都有些猙獰。“兒臣只是因為聽說周新要被處斬,情急之下才進宮求見的。”

“周新不是處斬,是淩遲。”朱棣陰森地笑道:“他是朕的臣子,生死也由朕來決定,你又操得哪門子心?怕他情急之下,把你也一起供出來?”

“父皇明鑒,兒臣和周新除了公事外,絕無半分聯系。”朱高熾額頭終究現出汗來。

“撇清之前,你得先把屁股擦幹凈!”朱棣語氣尖酸道:“周新的那個……叫王賢的手下,為何一進京便住進了東宮,你當朕是瞎的麽?他一個小蝦米就敢在京城上躥下跳,刑部都察院也就罷了,沒有你的指使,他能進去慶壽寺和天香庵麽?!”

“王賢是瞻基在蘇州認識的伴當,瞻基少不更事,只當他是朋友,便非要將他請到家裏。兒臣當他是個義士,加之知道他時,他已經在府上住下了,不好再趕人。”朱高熾道:“但是兒臣還專門警告了他一次,不要妄圖利用太孫營救周新。至於他去天香庵,是因為姚少師的要求,而他為何會得到姚少師的青睞,兒臣就不知道了。父皇可召姚少師來一問便知。”

朱棣也是很大程度上,因為王賢的存在,才會懷疑到太子和周新是一夥兒的,如果太子不來說明,這個猜測就會坐實,從而引發一連串的災難。所以朱高熾豁出去了也要面聖,非得親口說出來,才不會被父皇誤會。

“想不到你還有一張利嘴,”朱棣冷哼一聲,但心裏似乎不那麽憋悶了,語氣仍舊尖酸道:“世人皆知太子光明仁厚,敢作不敢為,算什麽光明仁厚?”

朱高熾的雙腿酸脹鉆心,但他這時竟顯出難得的定力,雙手撐地,一動不動咬牙強撐道:“知子莫若父,兒臣是不是光明仁厚,父皇應該最清楚。兒臣生而愚鈍,肥胖殘疾,我想父皇依然肯立我為太子,十幾年來悉心教誨,也正是看中兒臣這點。兒臣知道自己勇武比不上二弟,多謀及不過三弟,只能日日提醒自己,要保持本色,做不了勇者、智者,就做一個仁者。如果父皇覺著兒臣連個仁者都算不上,兒臣也沒有面目再占據東宮,情願讓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