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新人小許

“唔……”

許非自然醒來,恍惚了一會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他坐起身,瞄了眼墻角的老座鐘,六點五十。

昨天晚上又做夢了,不過比之前好一些,正在慢慢適應睡眠環境。

爐子裏的火早熄了,他從被子裏翻出秋衣秋褲,帶著焐熱的勁兒趕緊穿上,而且秋褲一定要塞在襪子裏。

刷的拉開窗簾,外頭天還沒亮,光禿禿的石榴伴著空蕩蕩的院子,看久了倒也有種蕭冷殘缺之美。

蹬著棉鞋出門,打了盆水,刷牙洗臉,冰涼的水往臉上一沖,汗毛舒張,激靈靈竄遍全身,倦意頓消。

末了又拐到廚房,電飯鍋燒水煮面,打個雞蛋,撒上蔥花,滴幾滴芝麻香油,便是一碗香噴噴的蔥花雞蛋面。

許老師孤零零的坐在飯廳,動作緩慢且憂傷,像極了一位空巢老人。

“應該養條狗,再養只貓,不然遲早抑郁。”

待吃完面,天光也透出夜幕,左鄰右舍逐漸響動,炊煙升起,開啟了京城的例常冬日。

八點前,他推著自行車出門,又往院裏望望,“真冷清啊!”

咣啷!

大鎖頭鎖上,街坊也出了來,“上班去?”

“嗯,您老早啊!”

“不早了,五點就醒了,又睡個回籠覺,迷迷瞪瞪的。”

“瞧您可不迷瞪,身體棒著呢,回見啊!”

許非跨上車,騎在狹窄的百花胡同,碎磚墻漚了一夜寒霜,似長了一層薄薄的白毛。太陽偏在東面,沒有半點熱度,也白剌剌的冷。

誰能想到呢?

居然還有機會騎著自行車,在八十年代的京城裏上班?

他過新街口往西,再往北一折出二環,仿佛跨過了什麽界限,遠遠的能看著菜地和莊稼地。

先到電視台附近的一家印刷店,剛開門,老板在門口抻著懶腰。

“喲,這麽早啊,來拿名片的吧?”

“印好了麽?”

“瞧您說的,我們就吃這碗飯,肯定不能耽誤事。”

老板進屋取了兩盒名片,許非打開一瞧,單面白底,樣式簡單,中間印著京城電視藝術中心,許非。

下面隔道紅線,是一串地址和座機號。

現在是名片生意最好的幾年,手工印刷,利潤極大。單面單色要15塊錢一盒,一盒100張。如果要加顏色,加一種就多5塊錢;如果企業印Logo,就得用燙金版,一個Logo再多5塊。

加來加去,最貴的一盒能賣到100多塊錢。

當今國人印名片,字越多越好,什麽亂七八糟的都敢往上加,有的一百多字,跟寫文章似的。

許非揣著自己的名片心情愉悅,此乃生存根本,之前不敢隨便浪,就因為少了這項名頭。

他到了電視台,先去領報紙,往各屋分發,道:“趙哥早!”

“馮哥早!”

“誒!”

“……”

趙寶鋼和馮褲子撓撓頭,對這種打招呼的方式渾身不得勁,忒裝蒜!又見他主動拎著暖壺去打水,與昨日無異,遂輕松了些。

生瓜蛋子挺懂事,還成。

仨人拾掇完畢,也到了八點半。

“李老師早!”

“張老師早!”

“畢老師早!”

被叫到的都一愣,同覺別扭。負責技術科的畢建君點點頭,屁股剛沾椅子,就見桌上擺著一份最新報紙,再一摸杯子,溫熱熱的沏了茶。

“……”

他瞄了許非一眼,見那年輕人也坐下來,拿著報紙在看。遂轉回來,忙自己的事,主要是想項目。

這年頭很少有人原創劇本,吃力不討好,還容易犯忌諱。小說改編方便,內容知根知底,起碼安全。

他翻著一本小說,邊看邊記錄,不知過了多久,忽聽一個聲音道:

“畢老師!”

“嗯?”

畢建君有點茫然的擡起頭。

“那個,台裏有閱覽室麽?”許非問。

“有,在三樓。”

“我想借點資料看看。”

“去吧。”

許非抹身走了,挺長時間才回來,抱著好幾本書。畢建君又瞄了一眼,最上面的是《新時期電視劇發展概述》。

這是內部書籍,不對外印發的。

他坐下就開始翻看,中午跟著大家去食堂,下午繼續閱讀,誰有事也起身幫下忙……不知不覺間,一天就這樣過去。

第二天,依舊如此;第三天,如此依舊。

新來的小許同志,很快引起了大家議論。二十一歲,最年輕的一個,每天早早過來,打水拿報紙,然後就是看書看報,穩穩當當。

但就是這份穩當,才讓眾人古怪。

像趙寶鋼和馮褲子,每天掃地抹桌子,明擺著刻意表現,可他沒有這種感覺。反而像那種,哦,我年輕力壯,理應多幹點,你們歲數大就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