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蕓哥

“唉,拍戲比投機倒把難多了!”

許老師發出如此感嘆,退到一邊獨坐。

那邊琥珀和鴛鴦上來,王扶霖喊開始,鴛鴦便往地上一倒,幾個獄卒用破被裹了擡出去,琥珀扒著牢門哭喊:

“鴛鴦姐姐!”

“鴛鴦姐姐!”

演了一遍就過了,琥珀臉上掛著淚,根本停不下來。

這場戲非常簡單,鴛鴦不甘受辱,在牢中自盡,琥珀就哭。若按照藝術分析,這裏得包含好幾個層次,她既是哭鴛鴦,也是哭自己,更是哭賈府大廈傾塌。

琥珀沒演出那麽多層次,小姑娘就是哭,但哭的真好。

沉實,不輕浮,一看就有東西在裏面。

“嘖!”

許非看了頗為觸動,好像知道自己缺什麽了。

演員拍一場戲,必須得有一個支撐點,簡單說就是節奏感。先是內在節奏,即心理變化,然後反映到外在節奏,即台詞和肢體。

像後世的鍵盤表演藝術家,常常說,哎呀,這段戲垮掉了!所謂垮掉,其實就是節奏崩了,支撐點沒了。

“……”

許非正琢磨著,忽見那倆姑娘輕手輕腳的湊過來。

“你不要緊張,我第一次拍戲,也是耗了大半天才哭的。”陳小旭難得的安慰起人。

“我也是,試了好久才合格。”張儷亦道。

“啊?”

許老師愣了愣,跟著擺手:“我沒事兒,讓我自己想想。”

他抹身走遠了。

張儷還想跟過去,被陳小旭一扯,“不用跟著,他能解決。”

此處是香山的某個幹休所,在半山腰,環境清幽。三月末還是很冷,少許的樹發了嫩芽,大部分仍是光禿禿的。

許非出了攝影棚,在周圍胡亂轉悠,越想越對,自己缺的就是一個支撐。這種支撐來源,是對劇本和角色的理解通透,以及本身的表演水準。

理解,其實是很主觀的,理解不同,表現出來的東西也不同。

比如《水滸傳》潯陽樓題反詩,李雪健和張涵予演的完全是兩個宋江。新版那叫一個悲情慷慨,懷才不遇;舊版則是猥瑣腹黑,酒後猖狂。

這便是對人物的理解差距,難說對錯,但呈現出的效果有目共睹。

許非就非常喜歡舊版,包括那幾句詩,都是一個大長鏡頭,李雪健自己在墻上寫的,那字歪歪扭扭,筆畫中都帶著幾分醉意。

同樣的,對賈蕓這個角色的理解,他跟王扶霖也不太一樣。

賈府被抄,常人避之唯恐不及,唯賈蕓敢來探監。尤其後面,賈蕓為了找北靖王救寶玉,單槍匹馬千裏跋涉,還遭遇過狼群——當然這些都沒拍。

“這能表現出什麽呢?”

“膽氣!”

“果斷!”

“不由分說,千金一諾!”

許非坐在石頭上,捧著自己的劇本,標注的字數跟內容都差不多。他看著看著,腦袋就像被人用手指頭戳了一下,一下子就通透了。

賈蕓對賈府本就沒感情,犯不著陪著寶玉期期艾艾,懷念過去,他來就是探望寶玉,順便看看有沒有機會救人!

……

“許非呢?許非呢?”

攝影棚裏,王扶霖一連聲的找人,有人道:“好像往山上去了,可能還沒準備好。”

“哦,那鳳姐過來,再拍你一場。”

鄧潔連忙過來,準備開拍。

任大惠在旁邊看著,心下擔憂,這要是拖個十天半月,可影響整體進度,畢竟外景那邊都是看花期的。

他摸著沒剩幾根毛的頭頂,不免有些後悔改劇本,結果摸了兩下,忽覺胳膊碰著個人,扭頭一瞧,“老戴,來了怎麽不打聲招呼?”

“臨時決定過來看看,聽說你們劇本又改了。”這人正是戴臨風。

“賈蕓的戲改了一點。”

“效果怎麽樣?”

“卡著了,那小子出師不利,正鬧心呢。”

“年輕人要多給機會,但如果實在不行,那就按原來的拍。”

“嗯,我明白。”

棚內忙碌著,許非其實已經回來了,悄默聲找到侯昌榮,“侯哥,給我把刀。”

“你要幹什麽?”對方嚇了一跳。

“我說獄卒的佩刀。”

“哦,我還以為你想不開了!”

侯昌榮從道具箱裏翻出一把刀,那貨又晃晃悠悠離開,繼續上山。

“支撐點找到了,剩下的就是如何構建。我可當不了體驗派,那就只得借助道具和技巧了。”

許非走出好遠,找了個僻靜地方,自己都覺著自己忒平靜,“我這不是仗義探庵,是特麽賢者時間,得先把情緒帶起來。”

他摸了摸黑色刀鞘,刷的一抽,刀是真刀,沒開刃,從體校武術隊借的。薄薄的鐵片,一斤多點,掄起來嘩啦嘩啦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