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爭戰地挫鋒渭水畔,謀長策屯田五丈原(第4/5頁)

諸葛亮微微一笑,他帶著期許地看住姜維:“只是要麻煩你們這些帶兵的將軍,去當一回農夫。”

姜維毫不猶豫地說:“那沒什麽,只要丞相一句話,姜維第一個下田。”

修遠聽得笑出聲:“姜將軍,你會種田麽?”

姜維尷尬地笑笑:“不、不會,”他旋即很認真地說,“可我能學,學一學不就會了麽?”

諸葛亮莞爾,緩緩地去看那面地圖,褐色的渭水仿佛一道不見底的溝壑,深得把目光都淹沒了,好不容易掙紮出來,沿著渭水忐忑前行,一路經過重關要隘,終於在長安停住了,卻像觸到了尖銳的荊棘,紮得眼睛生了白翳。從此,萬裏山河都模糊了,重重關鑰都稀釋了,只有那座長安城,仿佛流血的傷口,永遠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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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清遠悠長的歌謠隨風搖蕩,漸漸彌散在飄著糞香的農田,農夫揮起鞭杆,拉犁的黃牛哼鳴著,尾巴甩了甩,趕走無處不在的牛虻飛蟲。一畦畦田土劃得整整齊齊,像縱橫交錯的棋枰,每一畦田裏,都有著短衣紮頭巾的壯實漢子在揮汗如雨,已分不出誰是士兵,誰是農夫。

旬月之間,蜀軍已和渭南的魏民打成了一片。

蜀軍初來之時,渭河邊的老百姓還有點畏懼,蜀軍起初宣布與民屯田,各家各戶都躲著不敢出來,誰也不相信敵國軍隊會給敵國百姓帶來好處。蜀軍也不強求魏民立即配合,卻在各鄉各村宣布明法,稱蜀軍願意幫助百姓墾荒地開良田,除屯田的糧食收成取走一分外,於魏民秋毫無犯。蜀軍上下官兵一致,從將軍到士兵,都卸下甲衣犁田,這支能征善戰的軍隊幹農活是把好手,許多蜀軍士兵都是二十來歲的棒小夥,在家中本就附著農籍,應付農活那是駕輕就熟。倒是幾個將軍手生,每每要向士兵討教,可他們沒一個抱怨辛苦,漸漸竟能獨當一面。

蜀軍的軍令非常嚴厲,曾有蜀軍士兵偷了魏民的一只雞,被重責了三十軍棍,直打得皮開肉綻,便是通過嚴苛的刑罰表明蜀軍秋毫無犯的承諾。

蜀軍能墾田,又踐行承諾,魏國百姓慢慢消除了戒心,不知不覺倒還親近起這支敵國駐軍,許多農夫走出家門,和蜀軍將士一起墾荒犁田,彼此相處的時間久了,感情也深厚了。魏國老百姓常常邀請蜀軍士兵去家中飲酒用飯,可蜀軍軍令嚴不可犯,士兵們每日忙完農活,便歸營休息,從來不敢擅去百姓家中,也不敢拿百姓的纖毫物什。

很多時候,渭水河岸的農夫從農田裏擡起頭,會看見夕陽西沉的脈脈余暉裏,羽扇綸巾的頎長身影,像無意中墜落凡塵的一塊玉,和他身後的那片天配合得如此妥帖,如此完美。

他凝眉眺望對岸,一個兩個時辰的長久站立,目光裏有清可見底的渭河,有壁壘森嚴的軍營,有故都青色的城墻,也有看不到頭的天下。

此時,諸葛亮正站在一道斜坡上,望著坡下的一片繁忙景象,馬岱、張鉞和姜維同踩在一畦麥田裏,許是姜維做出了什麽滑稽事,惹來張鉞放肆的大笑。

姜維臉紅了一大半,也沒有回嘴,只憨憨笑著搔頭。奈何那兩只手本就沾滿了泥土,抹得從臉到頭一片黑汙,眼角還掉著泥塊兒,更讓張鉞樂不可支,索性一屁股坐在田坎邊,捶著田土笑出了眼淚。

馬岱推了一把張鉞:“這個蠻子,便是個沒遮攔的笑口袋,成日便笑笑笑,吵死了!”

張鉞兀自捧腹大笑:“我說,馬公子、姜公子,爾等金貴之身,這農活非爾之長,還是回營操演士兵為好。”

馬岱踹了他一腳:“蠻子別瞧不起人,有本事,咱們各簡撥一百士兵,去校場一較高下如何?”

張鉞笑倒了下去:“不和你比,而今是比農活,不是比武力,莫說一百士兵,便是一千,也未必能比得上一位積年的老農。”

“死蠻子!”馬岱一拳頭捶將過去,張鉞雖在大笑,卻並不遲鈍,敏捷地一滾而過,四仰八叉地躺在松軟的土上,依舊笑得氣喘。

下邊三位將軍鬧成一團,諸葛亮看得有趣,也不禁微笑。

身旁的修遠因捧了一卮熱水給他:“先生,喝口熱水。”

諸葛亮飲了兩口水,盯著坡下熙攘的農耕景象,生出幾分神往來,感慨道:“看他們辛苦農耕,我也不免手癢,真想下去與眾將同操農具。”

修遠以為諸葛亮當真要下田,慌忙勸道:“先生,你就罷了,若是有什麽閃失,我可擔待不起。”

諸葛亮微微眯起眼睛,他悵然一嘆:“是咯,老了老了,犁不動田了。”他輕輕舉起手,陽光從指縫緩緩地落在他臉上,“看著他們,不免想起我第一次下農田,亦是手忙腳亂,秧苗插得橫七豎八,惹來好大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