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憫孤女慈母求姻緣,泄苦楚後主穢宮闈(第2/7頁)

“丞相府的千金還怕嫁不出去麽,只你們不肯給人家一個上門的機會!”

“太後!”黃月英的眼睛裏忽現清澈,她暗暗地捏了一下手掌,一股自心底爆發的力量融化著封堵結實的心靈外殼,她看著太後,微張了張口。

吳太後還道她難堪,勸慰道:“你也不必介意,我也只是好心問一句罷了。倘若有了什麽好的人家,我可以保媒,丞相若要責讓,就說是我的主意!”吳太後笑吟吟的,又扭頭去看兩個孩子,還伸出手撫著孩子的臉,那乍起的念頭似乎已經稀釋了,似乎剛才的談話不過是一時的心血來潮。

黃月英怔怔地呆著,巨大的矛盾沖突在內心裏猶如狂潮翻滾,明滅的燈火映得眼前閃閃爍爍,仿佛她的決定般乍起乍落。

“請太後成全!”黃月英忽然給吳太後跪了下去。

吳太後驚愕:“你……”

黃月英仰起臉,淡淡的光線流在她的眼睛裏,淚光般晶瑩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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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梆梆!”三聲清遠明脆的更聲疏闊彌久,順著冬夜寒風悠然飄入宮闈。四周很安靜,聽見火焰剝蝕燭芯的輕聲,好像一粒石子掉在無風的水面,濺起一圈漣漪,卻匆匆地沒了影子,短暫如一夢。

劉禪帶著三分醉意走進長秋宮,張皇後忙不叠地迎出來,吩咐宮女給皇帝褪去外衣,因笑道:“陛下氣色著實好,想來是今晚的元旦宴很盡興?”

劉禪樂呵呵地半躺在鋪著氈毯的圍屏軟榻上,飲著皇後親手捧來的醒酒湯,細細地品咂著酸甜的湯滋味兒,醉意像一團雲似的沉沉地罩住頭,卻是一種令人舒坦的暈乎。

“嗯,今晚高興。”皇帝年輕的面孔上盛開著喜悅的酡紅,“本來開年一場大雪,下得人提心吊膽,還怕出什麽大差池。幸而只是雪大,民戶沒有受損,當真是天佑季漢。去年風調雨順,收成比前年多了一倍,外無戰事,內無大災,朝政清明,國庫充盈,這般太平日子,豈不值得撫掌相慶!”

他露出興奮的神色,像個得了好彩頭的小孩兒:“今日宴上,諸臣都開懷暢飲,連相父也飲了三爵。我還擔憂他傷胃,後來見他並無異樣,席間談笑風生,我瞧相父竟年輕了許多。”

張皇後也歡喜起來:“是麽,相父身體康健,可是我季漢的福氣。”

劉禪用小勺子調著湯水,忽然的心事在微紅的眼睛裏跳躍:“只是……”

張皇後看出皇帝有憂色:“陛下有何憂慮?”

小勺子在青玉碗邊沿輕輕磕擊,劉禪的動作顯得有些僵硬:“我擔心相父又要走。”

“走?走哪裏去?”

“北伐……”劉禪郁悶地嘆口氣,“相父雖休戰三年,其心無時不念北伐,這兩年來,他人是在成都,卻屢屢行事漢中,不是在黃沙勸農,便是在斜谷積糧。他雖不言,我卻看得出,他這是在為北伐做準備呢。我擔心過了年,他便要走了……”

張皇後卻沒有擅加議論,從來朝堂上的事無論大小,她都不會置喙。她恪守著後宮不問政的婦道,即便聽到再驚心動魄的宮闈秘聞,也不嚼舌根不傳小話,一絲兒風也漏不出去,後宮都說這位六宮之主嘴太嚴,似是用鐵絲縫上。所以劉禪很放心在她面前吐露心聲,有時在外邊受了窩囊氣,也可肆無忌憚地對她喋喋抱怨,痛斥哪個大臣太不留情面,哪篇奏章太啰唆。她總是充當一個安靜的傾聽者,無聲地承受著皇帝的傾訴,仿佛一口幽幽深井,許多的仇恨、埋怨、斥責、哀傷落進去,不見天日。

劉禪似覺得這件事太沉重,也不再提起,一面默默飲湯,一面漫無目的地撒去目光。他因見屋子中央摞著三四個竹笥,還紮了紅綢,問道:“你這是給誰備禮麽?”

張皇後微笑:“陛下還不知喜事,這是給果妹妹準備的賀禮。”

劉禪手裏的勺子“當”地摔在碗裏,臉色漸漸變了:“賀禮,什麽賀禮?又、又是什麽喜事?”

“昨日太後賜婚,將果妹妹許給姜將軍,可不是喜事麽?”張皇後喜滋滋地說,壓根兒沒注意到皇帝的臉已淌下汗來。

“我、我怎麽不知……”劉禪不知自己是怎麽發出聲音的,仿佛那說話的人不是自己,耳中嗡嗡地亂響,他晃了晃頭,什麽也沒有甩出去。

“這事也是昨日太後宣的旨,她說待元旦慶典結束,再告訴你,本來……”

“果妹妹答應麽?”劉禪粗暴地打斷了皇後的話。

張皇後一怔,她以為是皇帝醉酒,也沒在意:“那還有不答應的麽?雖說她專心清修,陛下還賜給她一座道觀,可到底不能在道觀裏終老一生……”

“當啷”,青玉碗摔落下去,還剩下的半碗湯像揮舞的絕情劍,刷地潑將出去。張皇後嚇得跳起來,慌忙去看皇帝的手:“陛下,你要不要緊,傷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