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說太子論馬謖,諸葛亮謁君永安宮(第4/5頁)

比之於馬良,馬謖的爭心太強,能力又似乎差了一截。劉備知道諸葛亮很喜歡馬謖,也知道馬謖確有過人之處,可在他心裏有馬良珠玉在前,馬謖便顯得黯然了。

劉備溫情地笑了一刹,略帶痛心地說:“季常之才,超拔千人,他英年早逝,朕很惋惜。季常恭默廉謹,有君子之風,朕希望你能以你四哥為模範。”

馬謖又乖巧地答應道:“臣謹遵陛下教誨。”

劉備一嘆:“東吳上次送來了季常的遺物,朕一直保存著,想要送給你做紀念。”他向一名老內侍點點頭,因對馬謖說,“去看看吧。”

馬謖磕了一個頭,忍著快要崩塌的淚,埋首走出了宮門。

劉備望著馬謖遠去的背影,半晌,他像從夢裏發出一聲問話:“孔明以為馬謖之才如何?”

諸葛亮先是對這突然的問題措手不及,俄頃很欣賞地說:“幼常機敏幹練,是不可多得的經綸人才!”

劉備搖搖頭:“非也,幼常言過其實,可謂華而不實!”

諸葛亮愣了,他一向以為馬謖可堪重用,雖然馬謖身上少不了年輕氣盛的莽撞,但假以時日,必可為社稷棟梁。想來皇帝也了解他對馬謖的賞識,因而對皇帝的斷語,諸葛亮很是猶疑,他躊躇著要不要給馬謖說些好話。

劉備看得出諸葛亮的不置信:“你記得,留他參贊機務則可,但不要大用,知道麽?”

諸葛亮不知該利落地許諾,還是秉承真心,他猶豫了,竟說不出那個簡單的“是”字。

劉備耐心地說:“幼常和季常不一樣,縱然一母同胞,亦有高低之分。季常乃循循君子,容得下非議謗言,有宰相肚量,這樣的人才方可寄於危難,托於顛覆;幼常爭持心太強,事事要爭首功,謙遜退讓不足,有參贊帷幄之謀,無獨當一面之能,尤其不能舉全功交托於他,他好出風頭,難免不違令壞大局。”

“是……”諸葛亮逼著自己把那個字咬出來。

要讓諸葛亮改變對一個人的印象,原來是很難的,劉備也覺得自己乏力,他憂傷地說:“我這也是為幼常好……季常為國捐軀,壯烈赴難,屍骨、屍骨殘缺……便當是我的私心,為了季常,為了馬家,也當讓幼常後半生無憂。倘若哪一日他有負重任,貽誤軍政,國法無情,你能救得了他麽?”

諸葛亮悚然,誠懇地說:“臣深知陛下苦心,不敢不遵!”

得了諸葛亮的許諾,劉備卻被勾起了抑不住的悲切:“夷陵一戰,死的人太多了……”帶著苦味的笑嵌在他深壑的皺紋裏,“八萬將士,一戰亡身,唉,國家元氣大損,是我之過也。”

諸葛亮寬慰道:“陛下不必自責,勝敗乃兵家常事。”

劉備固執地說:“不,敗則敗矣,不該推諉責任。”

諸葛亮沉郁地說:“若要論罪,臣也有責任。”

“你有什麽責任?”

“臣不能阻止陛下東征,”諸葛亮愧疚地說,“臣不如孝直,若是孝直還在,他定能止住陛下東征。縱算不能勸阻,有他隨駕左右,也不會有夷陵大敗。”

“孝直……”劉備喃喃地念著這個作古的名字,埋在黃塵下的面孔像風一般,悄悄地掠過腦海。

“孝直若在,未必能阻止東征,也未必能阻止大敗,孔明無須自責,此乃天數!”劉備悵悵地說。

“天數也可改易,陛下不必掛懷。”諸葛亮低語。

劉備淒然一笑:“孔明可還記得,東征之前,趙直為我解夢,解出一個‘亡’字,他說此為軍敗之征,我還以為是吉兆,孰料敗的竟是我!亡,去也,不久便應在翼德身上,如今又該應在我身上了。”他拍著枕頭,哀嘆道,“天數天數,孔明,你不得不信啊!”

諸葛亮扣緊了白羽扇,淒涼之意漫過他的胸膈,險些要化作淚水滾出來,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漲起的淚水墜入了隱痛的胃裏。

“我不怕死,”劉備仰起淒愴的臉,“六十三之年,不算夭壽。劉玄德這一生,四十年戎馬倥傯,血海裏滾過,陰謀裏躺過,受過屈辱,忍過卑賤,數次咬碎了牙和血咽下,終於克成帝業,垂名青史,活到這份上也值了……只是心有不甘,生不能看天下升平富樂,死不能見後嗣堂構祖業,好端端的基業,會不會毀在不肖子孫手裏?過去常聽人念及死留遺恨,一直不甚明了,現在,我知道了……”

濕漉漉的感傷讓諸葛亮又險些垂淚:“陛下何憂,太子明睿,定能克紹大業,再說,陛下有天佑,何以至此?”

劉備憂慮地說:“知子莫若父,阿鬥是好孩子,但他會不會做一個好皇帝呢?他和我不同,他生在太平窩裏,不知民瘼艱苦,性子又軟弱,一朝被小人挑唆,難免不做出顢頇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