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新舊勢力暗潮洶湧,開庫分財險釀兵亂(第2/7頁)

趙直平淡地說:“世人之夢皆源自本心,心之所念,則夢之所造,我哪裏是解夢,不過略明人心耳。”

“趙兄該去給益州牧釋夢,算一算他素日的心思。”

“哪一個益州牧,舊的還是新的?”

“自然是新的,而今吾等在他手下討活,到底要細細揣度新君心思。不然得罪一二,只怕官身保不住,腦袋也要搬家!”

“他的心思好猜!”

“怎的好猜?”

“只需細品法中官之所為,便知左將軍之所好也。”

提起法中官,滿座皆笑倒下去。原來這法中官指的是法正,自劉備得益州,進入這惹眼的繁華世界,得著個法正殷勤討好,把成都當作了天下一等一的玩樂場。法正是好玩的性子,偏遇上一個自小便好尚犬馬美服佳肴的劉備,兩個一拍即合,親昵得仿佛前世有約,連劉備的第一重臣諸葛亮也不可比擬。

說到成都的精致玩樂,法正如數家珍,哪家面鋪的湯餅最正宗,哪家集古店的古劍最值錢,哪家酒樓的女酒保最風騷,勾著劉備見天隨他鉆巷子尋好耍處,常常醉臥酒肆,宿夜不歸。惹來荊州舊臣的嫉妒紅眼,更讓益州新臣嗤之以鼻,說法正是佞臣,像狗似的媚好新主子。有好事者便給法正取了個啼笑皆非的綽號,稱他為法中官,說他是去了勢的中常侍,專門服侍皇帝的起居坐臥。

眾人想起法正的跋扈嘴臉,再比照這惡毒的綽號,不禁從腸子裏扯出笑聲,一概風度統統丟去九天之外。

李邈笑得抹眼淚:“爛嘴一張,法孝直好生生被爾等編排,爾等且先狂著,若是被法孝直知道,有你們的好日子!”

有人啐了一口:“法孝直這小人,得志便猖狂,昔日季玉公在時,他算個什麽東西!後來賣主邀寵,得了勢,騎到大家頭上去!”

“他便只會給新主子舔痔,諂媚求好,爪牙走狗!”

“要不怎麽是法中官呢,廝役之徒,照料君主寢食侍幸也。左將軍如此恩寵法孝直,可知法孝直乃幸臣也,爾等敢與之相比嗎?”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有人笑得興起,因對張裕道:“南和兄,法中官與潞涿君配得很,君昔日潞涿君之比果真妙絕!”

這話是連劉備一並罵進去,可眾人滿懷抱都是嘲諷的惡念頭,哪裏有什麽顧忌,想起這段典故個個忍俊不禁。原來是當日劉備與劉璋在涪縣相會,張裕當時侍坐。因其胡須濃密,劉備當場說了一個笑話,說是他的家鄉涿縣,姓毛的人很多,東南西北都住著毛姓人家,故而涿縣的縣令稱此地為“諸毛繞涿居乎”(“涿”古音與“臀”近)。張裕聽出劉備在嘲諷自己,他哪裏是省油的燈,當即反駁了一個笑話,說有一人為上黨潞令,又遷為涿令,後去官還家,與人書信往來,欲署名潞令則失了涿令,若署名涿令則失了潞令,不得已署名“潞涿君”(言露臀也)。劉備的臉色當時就變了,礙著劉璋的顏面,他硬忍著沒發作,陪宴諸人都聽出兩人在互嘲,個個憋著陰笑聲,卻仍好奇地去打量劉備少須的下巴。那一晚上,劉備都感覺有無數灼熱的目光在他的下巴處蕩漾。

今日舊事重提,笑話隔久了再說又是一番樂滋味,眾人本來對法正不滿,更對劉備不服,平時假模假樣地裝不言人惡的道德君子,逮著個機會便不遺余力地糟踐。法正是中官,劉備是“潞涿君”,兩人原來是一對兒,也不知私下有什麽見不得光的淫事,一旦想深入了,又惡心又痛快。

這是張裕的得意創舉,他顯出幾分得色,卻笑得很老辣,像一只飽經歲月滋養的老姜,冷眼旁觀著生姜們的稚嫩張狂。

“張兄參透天機,原來早知法中官得幸於潞涿君,我何其佩服!”玩笑的勁更足了。

張裕卻乜著眼睛,表示出他對俗事的不經心:“人道如何我不關心,我只參天道!”

酒勁沖得李邈的腦子熱烘烘的,他大膽地問道:“南和以為左將軍得益州,能否長久?”

張裕端起酒爵一蕩,一絲神秘的笑被他咬住:“寅卯之間當失之!”

“當真?”眾人聽說劉備坐不穩江山,興奮得酒醒了一半。

張裕冷冷哼了一聲:“天道輪回,興亡盛衰皆有定數,便是漢家天下,”他賣了個關子,將那一爵酒飲了一半,擡起半闔的眼睛,慢悠悠地說,“歲在庚子,天下當易代。”

眾人都惴惴起來,緊張地問道:“誰取而代之?”

張裕目光閃爍:“君不曾聞‘代漢者當塗高’乎?”

這是一句流傳上百年的讖語,自誕生以來引發了數不清的猜想,漢家王朝曾一度想把這個預言壓下去,可縱算官方保持緘默甚或用強權鉗口,民間卻若野草生長,在口耳相傳間一代代流傳下來。黃巾之亂後,這句預言從潛伏的地下冒出來,逐漸在民間廟堂形成可怕的氣勢,許多人不相信,更多的人卻在悲哀。漢祚也許真的要亡了,改朝換代是歷史鐵血的規則,徒勞抗爭只是無謂的犧牲,但“當塗高”到底是指什麽,依然是一個莫測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