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幼年喪父,遭人生突變(第4/6頁)

她用自己的手覆住他的手,一字一頓地說:“你放心,有我在,他們不會受苦。”

諸葛圭的手松開了,他緊緊地盯住顧氏,有一些感情在蒼白的面頰上湧動。這是他新婚的妻子,是他本來應該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終身伴侶,他原不是個絕情的人,有些事,本由不得他做主,也由不得她做主,那是命。

姊弟四人跪在了父親的床頭,昭蕙昭蘇畢竟年長,已明白這是在和父親訣別,早就哭得失了矜持。諸葛均懵懵懂懂,心裏雖然難過,眼淚也淌著,卻說不出到底是為什麽。

諸葛亮膽怯而期望地問:“爹爹,你會好嗎?”他聽說父親的腿骨斷了,他想父親一定很痛,可父親真勇敢,竟都沒有哭。他瞧見父親的額頭有密密的汗珠子,小心地給父親拈走了兩粒。

蒼冷的眼淚從諸葛圭的面頰緩緩滾落,他有很多話想對兒子說,可末路之時,那滿藏的話都來不及傾訴了,他辜負的不僅是家人,還有他滿懷的親愛之情,他凝聚起力氣,艱難地說:“聽母親的話,聽叔父的話……”

“我聽的,我以後不氣先生了,我要做好孩子!”諸葛亮信誓旦旦地說。

劇烈的悲傷撞擊著諸葛圭,心上的疼痛遠遠超過了身體的疼痛。他這時候才覺得自己以往的嚴厲有多愚蠢,他明明想要給兒子最溫暖的父愛,他明明隱約感覺出兒子的不平凡,可是等他想要用溫柔的親愛去彌補時,已來不及了。

他悲酸地說:“爹爹看不見你們行冠禮了……”

諸葛亮沒有意識到父親的憾痛,他卻想起了那晚上和叔父觀星,他期期地說:“我將來會取一個很亮很亮的字,爹爹給我取好麽?”

淚水幾乎要崩絕了,諸葛圭死命地忍住,吐出一個虛飄飄的字:“好……”

父親的允諾雖說出了口,卻縹緲得握不住了,諸葛亮忽然捕捉到了死亡的苦澀滋味,他哭道:“爹爹,你不死好麽?”

顧氏看不下去了,她轉過去,把臉藏在深重的黑暗中,任由眼淚一瀉到底。

諸葛圭向兒子鼓勵地笑了一下,有如寶石般的光在灰暗的眼睛裏閃了一下,他的聲音變得清爽起來:“好孩子,爹爹一直會在的。”

他用近乎貪婪的目光一一在親人的臉上流連,似乎要將他們的模樣牢牢地刻在目光裏,最後定在了諸葛玄身上。

諸葛玄知道是訣別的時刻了,他蹲了下來,輕聲道:“兄長,你還有什麽話?”

諸葛圭的聲音低弱得像樹葉落水:“瑾兒……”

諸葛玄諄諄地說:“兄長放心,瑾兒的學業耽擱不了,我以後當他們是我的兒女,有我一口食,就有他們的。”

諸葛圭殘存的力氣在散開,他困難地擡起手,和諸葛玄的手握在一處,那濕潤的一握,仿佛握住了幾十年沉甸甸的時間,他看著諸葛玄,許久許久,他像在醞釀著,像在沉澱著,又像在回憶著,傷感著,他最後說:“帶他們回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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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天黑了,紅得發烏的落日在遠山的懷抱裏遲遲不去,最後的余暉血似的駭怕,一束束糾纏著,遲滯而凝重地落在了沂水裏,初冬的季節透著一股驚心動魄的肅殺。

落日下的陽都仿佛被包裹在凝凍的血紅蛋清裏,彌漫著喘不過氣來的沉悶。這座小小的城市坐落在綿延聳峙的蒙山以東,往北是汶水,往南是蒙水,再加上流經城市的沂水,三條河流猶如環繞的手臂,從三面回環曲折地合圍了陽都。

諸葛祖宅的門“嘎”地開了,這座宅子有百年之久,墻垣上浮起了一層薄薄的粉塵,仿佛一方被封在時間深處的古匣,馮安從門後走了出來,身上的首絰腰絰不曾除去,神情頗是戚然。

諸葛圭去世後,諸葛玄帶著一家人護送諸葛圭的靈柩,遷回了陽都老家,諸葛氏在陽都原是望族。百年以往,大多數族人雖已逐漸向中原地區徙出,尚有部分老族留在故鄉,聽聞這一支族裔不幸遭遇喪禍,族中的好心人都跑來幫襯著辦喪事,因長子諸葛瑾沒有歸家,便遲遲沒有下葬。他們在離開奉高時,給諸葛瑾送去了第二封信,卻一直沒有回音,聽聞中原一帶正在秣馬厲兵,也不知諸葛瑾有沒有在戰事甫開之前離開洛陽。家中人日日翹首以望,千方百計地托人去尋諸葛瑾的下落,卻如同在茫茫大海撈針,半分音信也捕捉不到,不免生出了幾分不祥之感,想著才遭親喪,若長子再遇不測,可真是雪上加霜。

馮安在門口站住,呆呆地半晌沒有動,明天就要給諸葛圭殯葬了,諸葛瑾雖一直不歸家,但總不能讓死者曝露陽間,到底要入土為安。

瑾公子,你在哪兒呢?馮安在心裏問。他向那落日暉暉的遠山望去,那是峰巒如簇的蒙山,孔子曾登臨峰巔嘆魯為小,文明風流尚在,可那些創造風流的人卻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