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幼年喪父,遭人生突變(第2/6頁)

諸葛亮不情不願,可也不能違拗,他只好站起來,把竹篾留下:“這個送給你。”

老乞丐這次沒有推辭,他靜靜地注視著諸葛亮,目光祥和,仿佛一位慈憫的長輩,諸葛亮在老乞丐的眼神裏感受到很多東西,有些他懂,有些他不懂。

他對老乞丐深深行了一禮:“日後相逢,再與先生續棋。”

他隨著小仆跨進角門,剛一進門,便覺得府裏彌漫著不尋常的氣氛,沉甸甸的壓抑鋪天蓋地,一層又一層地壓下來,可他說不出到底為什麽。

他問那小仆:“出了什麽事?”

小仆說得吞吞吐吐:“家主人回,回來了……”

諸葛亮呆了一下,父親回來了?

這可怎麽得了,父親不在的日子裏,他頑得沒了章法,日日和鄰家小兒混在一處,不是摸魚,便是摘桃,甚或還溜去農家偷雞,惹來人家登門告狀。繼母不得已只好賠禮賠錢,卻到底不能像親母般約束他,只得放任他。

想起父親那重得仿佛鐵石的巴掌,他覺得腦後颼颼生冷風,閃出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跑出家門。

他聽見腳步聲響起,以為是父親,往旁邊閃了一閃,卻看見叔父和一群不認識的叔叔伯伯走出來。走在中間的是位長髯白面的叔叔,他依稀記得那是泰山郡的太守,是他們這裏最大的官,似乎是叫應劭。

“事起倉促,真是想不到,無論如何,能救一定救!”太守說得滿臉悲痛,仿佛如喪考妣。

叔父背對著他,看不見是什麽表情,只聽見他的聲音沉悶而蒼老:“多謝太守掛懷!”

泰山郡守怎麽跑自己家來了,難道是父親嫌自己太頑劣,要把自己交給太守管教嗎?

“小二!”有人在呼喚他。

他回頭看去,是叔父送客回來,諸葛玄疾步走過來,哪裏管他身上有沒有泥,一把抱住了他,眼淚便淌了下來。

“叔父……”諸葛亮很害怕,那不是對父親威嚴的恐懼,而是叔父忽然流下的眼淚帶來的惶惑。

諸葛玄抱著他往裏走,他破天荒地沒有好奇詢問,安靜得像個剛出生的嬰兒。

叔父放下了他,他才發覺自己來到了父親的寢臥,屋裏全是人,繼母、均兒、大姐、二姐,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叔叔,他還看見隨父親出門的馮安,他跪在繼母面前,一直在抽泣,渾身染滿了血,像從血泊裏撈出來的一張麻布,他把目光慢慢地往裏推,床榻上平臥一個人,那是……父親麽?

他不住地打著哆嗦,仿佛患了傷寒病,腦子像煮開了一鍋水,他恍惚聽見叔父諸葛玄在說話:“先生,我兄長的傷怎樣?”

那醫士從床榻邊挪開,回過身來時卻是滿臉愴然:“倘若傷及皮肉,用藥內外雙服,安養數日便可起身。可傷已入骨,郡丞的腿骨十有六損,兼之一路顛簸,又損了兩成……”

原來諸葛圭一眾人等本是要去徐州辦事,可才進入徐州,還沒來得及歇口氣,便遭遇了叛軍,慌亂中,避禍奔逃,一幹隨從不是死於刀兵,便是尋不得蹤影,當此時已不能入徐州,主仆二人只能折轉回兗州,可路途崎嶇,兼之情況危急,疾馳中馬車翻了,諸葛圭竟從馬車上直摔出去三丈遠,生生地摔折了髕骨!馮安當場驚嚇得失了顏色,幸好諸葛圭還有氣息,他慌忙救起主家,想著便是趕死也要趕回去,一路提吊著心狂奔,歷盡艱險,終於折返回奉高。

此時想起當時情景,又聽得醫士這番話,馮安便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嘴巴:“都怪我沒有照顧好公子,沒出息的混賬東西,公子的傷若不是我,也不會這麽重……”

諸葛玄壓住了他的手:“不要自責,若不是你拼死救護,兄長不會脫險,也不會歸家。”

馮安卻不肯原諒自己,恨恨地道:“是我的錯,是我……”他說不下去,伏在地上小聲而悲痛地哭著。

顧氏追著那醫士問:“先生,到底怎樣?”

醫士沉重地一嘆:“說句實話,郡丞能撐持到現在,亦是萬幸之至……”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搖搖頭。

顧氏的嗓子像被糊住了,她用虛無失真的聲音說:“還,有救嗎?”

醫士沒有正面回答:“家裏還有別的親友麽,趕快叫回來見見吧。”

顧氏腳底一跌,若不是女僮攙住,她已厥倒下去,她望著床榻上枯槁般無生氣的諸葛圭,無聲地抽泣了出來。

諸葛亮已聽懂了一大半,他知道父親出門遇見壞人了,他知道父親受了很重的傷,他還知道父親,也許要死了。

父親,要死了?

這個念頭像刀一樣紮在心上,疼得他每個毛孔都在痙攣,他剛剛還在抱怨父親的嚴苛,也許正是自己的抱怨變成了可怕的詛咒,他每天都向上天祈禱很多願望,為什麽上天偏偏回應這一個。他現在不害怕父親的嚴厲了,他寧願被父親責罵,此時,父親的巴掌,父親的訓斥,父親的苛刻都變成了世間最珍貴的寶貝,像黑夜裏稀罕的一束溫暖陽光,如果父親能不用死,他從此可以不爬樹,不氣先生,不看閑書,不下河摸魚,他會做個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