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賑災情急抱病面聖 盼孫心切懿旨冊妃(第2/7頁)

“快兩個月沒見到皇上,臣十分思念。正好又有重要事體要向皇上當面稟奏,所以,今天沒有預約就進了宮。唐突之處,乞皇上原諒.”

朱翊鈞本還想多寒暄幾句表達慰問之意,但看到張居正難受的樣子,只得趕緊問道:

“元輔有何事要奏?”

張居正說道:“昨兒夜裏,發生在德勝門內的事,想必皇上已知道了。”

朱翊鈞點點頭,瞧了一眼打橫坐著的馮保,言道:“馮公公一大早就已奏稟過了。”

“巡城禦史賀維幀的緊急條陳還未讀到?”

“沒有。”朱翊鈞解釋說,“通政司的折子先送至司禮監,再由司禮監送進西暖閣,就算是急折,路途上也還得要一會兒工夫,這會兒想必到了。賀維幀的折子,是否也是說的叫化子鬧事?”

“是的。”

“要不,朕命人去西暖閣把折子拿過來。”

“不用了,”張居正略一沉思,回答說,“賀維幀的折子,講的是叫花子鬧事的經過,這個,想必馮公公的述說也很詳細。臣在這裏要說的,是應該如何處置此事。”

“朕正準備下旨,將帶頭滋事的叫化子統統抓起來嚴加懲處,再申諭五城兵馬司,限三日之內,把所有叫化子逐出京城,一個也不得漏網。”

朱翊鈞一番話幹凈利落,本以為會博得張居正的贊揚,卻不料張居正搖頭言道:

“皇上,臣抱病求見,怕的就是您如此處置!”

朱翊鈞臉色一沉,問道:“元輔,難道這樣處理,還會有不妥之處嗎?”

“不是不妥,是錯!”張居正一言政務,便恢復剛愎本性,此時他眉棱骨一聳,簡捷言道,“若按皇上旨意,對叫化子嚴加彈壓,必然激起民變。”

“有這麽嚴重嗎?”朱翊鈞愕然問道。

“有,”張居正雖在病中,卻依然神態嚴峻足以懾人,他沉緩言道,“昨夜事起之後,賀維幀跑來臣家稟報,臣讓他找了兩個叫花子當面詢問,才得知一些實情,因此,臣一晚上都睡不著。”

“叫花子說了些什麽?”馮保插嘴問。

張居正答:“那兩個叫花子,一個是大名府人氏,一個是真定府人氏。大名府的那一個是位老人。他講自萬歷八年起,晴雨季節不按時序,春夏宜雨卻一直旱,秋天宜陽又淫雨不止,導致年景荒歉收成微薄,有些田地甚至顆粒無收。但是,官府全然不念及百姓受災實情,催繳田賦一如往日。農戶家中幾無隔夜之糧,哪裏還能上繳賦稅?偏官府毫不通融,不交田賦就拘拿鎖人。農戶抗不過官府,只得變賣家產,交清賦稅贖出人質。如此一連兩年,大名府的農戶幾乎破產,在家鄉無法活命,只得全家人一起離鄉背井,靠乞討活命。那老人剛說完,來自於真定府的那一位中年漢子,已是痛哭失聲。詢其原因,他說老人所言句句屬實,他本人的家產已變賣殆盡,家有八旬老母奄奄待斃,萬般無奈,只有忍痛賣掉年僅十三歲的閨女,換回一點糧食贍養老母。合境饑荒,米貴人賤。賣閨女用秤稱,一斤人只能換一斤麥子。這中年漢子的閨女重五十四斤,因此只換回五十四斤麥子。中年漢子將麥子留給老母度日,自己帶著妻兒出外乞討。聽了這兩位叫花子的哭訴,臣心如刀絞。皇上,唐杜甫曾有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說的是兵戈相見的亂世,如今是轎馬擠塞於途,絲竹不絕於耳的太平盛世,在京畿之內輦轂之下,竟然還有這等餓殍遍野的慘事發生。皇上,你聽了作如何感想?”

朱翊鈞默然良久,方沉重言道:“朕萬萬沒想到一個簡簡單單的叫花子鬧事,後頭還有這麽悲慘的故事。元輔,聽那兩個叫花子的口氣,好像是官府逼得他們離鄉背井,這話是否屬實?”

張居正聽出朱翊鈞的弦外之音,似乎叫花子事件與朝廷推行的稅政有關,立刻辯解道:

“皇上,臣執意在全國清丈田畝,推行‘一條鞭’法,其意一是為朝廷理財;二是懲抑豪強保護小民。我張居正務求國家富強,但決不橫征暴斂,為朝廷攬取額外之財。地方官吏為朝廷征收賦稅,是依法行事,誰也沒有讓他們魚肉百姓盤剝小民!”

“張先生說的是。”馮保眼見張居正咄咄逼人的架式,讓朱翊鈞有些難堪,便插話說,“不過,官府收稅,只要沒有額外征收,也沒錯到那裏:”

“老公公此言差矣。”張居正得理不饒人,又駁斥馮保道,“農戶顆粒無收,官吏憑什麽還要征收賦稅?”

“不征收怎麽辦?朝廷額有所定呀。”

“額有所定不假,但逢天災人禍,地方官吏應及時向朝廷奏實,請求蠲免租賦。”

“元輔所言極是。”朱翊鈞霍然醒悟,言道,“兩年來,從不見真定、大名等府的官員有折子上來,奏明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