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頒度牒大僚爭空額 接諭旨閣老動悲情(第3/5頁)

“這種事情最好不要發生,”張四維沉吟著問道,“你是執事者,你想到什麽好主意沒有?”

褚墨倫晃了晃臃腫的身軀.言道:“卑職想了一個主意,但不知是不是好主意。”

張四維手一指:“你講。”

褚墨倫說:“卑職想給皇上寫一份折子,請求再增加一千份度牒,把京官們的那些條子對付過去。”

這個主意早在張四維的意料之中,但是他感到把握不大。他擡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皮,問:

“增加一千份度牒,該照顧的就都能照顧,但是,皇上會同意嗎?”

“皇上聽三個人的,第一是李太後。咱們當朝的聖母到處捐資修廟,多剃度幾個和尚,料想她不會不同意。第二個是首輔。現首輔正好回家葬父,他即便不同意,也與皇上說不上話。第三是馮公公。他的管家徐爵插手了這件事,諒他也不會站出來殺橫槍。”

張四維聽了褚墨倫的話,在心裏頭反復權衡,覺得辦成此事最大的障礙還是張居正,以他一貫獎勤罰懶的思路,他肯定不會同意增額:但轉而一想,多增加一千個和尚,放在全國範圍來考量,終究是小事一樁。如果皇上真的同意增額,張居正日後知道,也未必會為這件小事與皇上翻臉。不過,為了穩妥起見,他決定就此事先去請示呂調陽,張居正走後,內閣由他臨時牽頭,一旦取得他的同意,就等於找到了一面擋箭牌。主意一定,他便對褚墨倫說:

“你這主意不妨一試,你先回去寫折子,咱這裏瞅空兒,也與呂閣老先行通氣。”

褚墨倫剛走不一會兒,張四維就來到呂調陽的值房,他剛推門進去.就發現呂調陽蠟黃的臉上泛了一點喜氣出來。

“呂閣老。”張四維喊了一聲。

“啊,是鳳盤兄,來,請坐。”

呂閣老說著起身離開文案後頭的坐椅,踱到前面來與張四維對面行揖而坐。這呂調陽長張四維八歲,已經六十歲開外,一年到頭總是個病蔫蔫的樣子,說話做事都打不起精神。不過,這老頭子待人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哪怕再熟的人,一天見過多次,每次也不少一點行揖遜讓的禮敬。呂調陽剛坐定,又起身從文案上拿出兩張內閣專用文紙遞給張四維,說:

“你來得正好,不谷這份條陳,正想請你過目,幫我斟酌斟酌。”

張四維接過文紙,只見上面寫道:

世之築城,必建譙樓。此乃漢之遺風。譙樓者,謂門上為高樓以望也。譙樓內每懸巨鐘,昏曉撞擊,使城

民聞之而生儆惕之心。天下晨昏鐘聲,數皆一百零八,而聲之緩急、節奏,隨方各殊。杭州歌日:“前發三十

六,後發三十六,中發三十六,聲急通共一百八聲息。”薊州歌日:“緊十八,慢十八,六遍湊成一百八。”益州歌曰:“前擊七,後擊八,中間十八徐徐發,更兼臨後擊三聲,三通湊成一百八。”此三種擊法,為天下南北譙樓鳴鐘擊奏之藍本。大內紫禁城譙樓之擊法,與薊州擊法,庶幾近之。

擊鐘之數,為何一百零八,此乃暗合一年氣候節律也。蓋一年有十二月、二十四氣、七十二候,三者相

加,正得此數。釋氏念珠數亦一百零八,轉借此義也。又紫禁城譙樓每次擊鐘前,必先奏以畫角之曲。曲有三

弄,乃曹子建所撰。初弄曰:“為君難,為臣亦難,難又難。”次弄曰:“創業難,守成亦難,難又難。”三弄日:“起家難,保家亦難,難又難。”此畫角三弄,蓋提醒君臣,不忘創業守成之義,一言一行,必欲盡忠國事。

張四維將這文章從頭到尾細細閱讀一遍,卻不知來由,便狐疑地問:

“呂閣老,您說這是條陳?”

“是啊,是給皇上的,尚未定稿。”

“皇上為何要這個?”

呂調陽便說了事情的起始緣由:昨日,皇上遣乾清宮值事太監魏清到他的值房傳達聖諭,說王皇後每夜聞聽紫禁城譙樓鐘聲,都是一百零八響,這裏頭有何講究,望能告之。呂調陽接旨後不敢怠慢,翻箱倒櫃地找書搜證,忙乎了一天後,才寫出了這份條陳:

張四維這才知道了事情的來由,不由笑道:“虧你呂閣老學富五車。不然,斷然寫不出這份條陳。王皇後這問題看似平常,實很刁鉆。不信,就這譙樓鐘聲的來歷考考百官,恐怕沒有幾個人答得出來,不說別人,就說咱自己,也是兩眼看鍋底兒,一抹黑。”

“其實也沒有什麽難事,多翻書就行。”呂調陽臉上顯現出一種怡然自得的神情,“就這份條陳,不谷查找了曹昭的《格古要論》,郎瑛的《七修類稿》,甚至佛氏的《楞枷經》等書,才找出敲鐘的根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