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頒度牒大僚爭空額 接諭旨閣老動悲情(第2/5頁)

張四維早就料到度牒發放不會一帆風順,但沒有想到一下子多出這麽多人來。他知道這些多出的人每個人後頭都有貓膩。前天夜裏,山西省領隊前來辦理此事的官員跑到他府上拜望,希望他照顧家鄉,多給一百個名額。張四維嫌他要得太多,只給了他八十個名額,那官員倒也識相,當下就留下了二千四百兩銀票。張四維假意推辭一番,然後說一句“下不為例”就算笑納了。一個名額賣三十兩銀子,這還不包括中間人的好處,試想一下,兩千張度牒能賣出多少錢來?地方上的撫按藩臬郡邑守丞,恐怕都會從這裏頭賺一把外快。京城各衙門的官員,凡有權勢的,也莫不想插上一手。想到這一層,張四維瞅了褚墨倫一眼,定了定心神,才笑著問:

“這幾日,恐怕你褚墨倫的家裏,門檻都被人踩爛了。”

“張大人說得不假,”褚墨倫一開口說話就顯得語氣生硬,他想說得緩和一些,結果聲音更難聽,“只要卑職散班回家,一跨進門檻兒,就見屋子裏頭像開堂會的堆滿了人,相識不相識的都湊一堆兒朝咱作揖,大家什麽都不說,但都心知肚明,誰都是為度牒的事,咱心裏煩透了,卻又不好開趕。”

“為啥?”

“既然敢登門,必定都有後台撐著。”

張四維正想知道詳情,便把身子俯過去,低聲問:“都有哪些人。”

“最不能得罪的,咱給您張大人數三位。”褚墨倫的表情越發古怪了,他扳起指頭數著,“第一是皇上的母舅,武清伯李偉的兒子李高,他差管家來,點明要一百張度牒……”

“他口氣這麽大?”張四維插話問。

“是啊,誰叫他是國舅爺呢!”褚墨倫感嘆著,一副沮喪的樣子。

“第二個呢?”

“第二個是馮公公的管家徐爵,他要的數也是一百。”

“唔,第三個呢?”

“第三個嘛,”褚墨倫下意識扭頭看了看值房虛掩著門,輕聲問,“馬大人是否就在對面?”

“是啊,”張四維的值房對面正是新任閣臣馬自強的值房。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麽,用手朝對面一指,問,“你是說,第三個是他?”

“不是他,是他的小舅子,這個口氣小一點,開口要的是五十個:”褚墨倫做了個鬼臉,雙手一攤,無奈地說,“馬大人剛剛離開禮部尚書的位子,又榮升閣臣,說什麽著,咱也不能過河拆橋哇。”

張四維點點頭,不禁由馬自強想到新任禮部尚書萬士和,此公從南京禮部堂官任上調來,很得張居正信任,於是問道:

“你們新堂官萬大人是何態度?”

“卑職請示過他,他只說按章辦事,余下再也不肯聽卑職稟報。卑職猜他的心思,這件事是在他上任之前定下的,當時的禮部尚書是馬大人,自應還由馬大人負責。再加上首輔大人亦把此事交給你張閣老督責,他萬大人就幹脆不伸手,落得清閑。”

“萬大人知道這是一團渾水,所以不肯攪和,”張四維說話素來不帶感情,因此你聽不出是褒是貶,這會兒他接著問,“你說的緊要人物,就是這三個?”

“是。”

“閣臣裏頭,再沒有人打招呼了?”

“沒有,呂調陽大人向來葷腥不沾,申輔時大人謹小慎微,加之他從來與禮部沒關系,所以說不上活。”

張四維問話的目的並不是指呂調陽與申輔時,聽了褚墨倫的回答,他幹脆挑明了問:

“首輔身邊有什麽人找過你嗎?”

“沒有,”’褚墨倫說著,朝張四維擠了擠眼言道,“張大人,聽說去年冬上,首輔因他的管家遊七娶了戶科給事中孟無憂的妹妹做了小老婆,頓時沖冠一怒,動家法打斷了遊七的一條腿,還把孟無憂連降三級調往雲南,管束如此之嚴,首輔的身邊人哪裏還敢造次。”

張四維信奉“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對張居正的做法大不以為然,但他不肯在褚墨倫面前表露,便轉了個話題問:

“上次拔出二十個名額由你處置,都用完了?”

“甭說二十個,就是二百個也不夠呀,”褚墨倫苦笑了笑,又感激地說,“不過,卑職很知足,張大人就是一個名額不賞,咱還不得辦事?”

“你嘴巴倒甜。”

張四維一言未了,兩人都會心地笑了起來:不過,張四維很快就收斂了笑容,憂心忡忡地問:

“五千多名僧人齊聚京師,爭搶二千張度牒,僧多粥少,稍一不慎,就會惹出禍事。”

“正因為如此,卑職才急著來向張大人稟報,”褚墨倫頓時又緊張起來,把雙手交叉放在凸起的肚皮上,那樣子看上去很滑稽,他焦急說道,“這些僧人敢來京師,肯定都是使了大把的銀錢,如果得了錢又弄不到度牒,包不準會有人尋死放潑打官司告狀。別看這些禿驢平常敲著木魚一口一個‘阿彌陀佛’,真正逼急了眼,一樣變成瘋狗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