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議奪情天官思抗旨 陳利害皇上動威權(第2/6頁)

去年,吏部發生的最大一宗事情莫過於“劉台事件”,張瀚對這個忘恩負義疏於政事的劉台也沒有什麽好感,所以處理起來並無心理障礙。現在見吳中行舊事重提,便沒好氣答道:

“劉台咎由自取,首輔攤上這樣一個門生,實乃大不幸也。”

“劉台做人確有缺陷,但他的《劾張居正疏》所列事實,也並非都是空穴來風。比如,禮科給事中陳吾德,因為早朝時與同事們聊天,對首輔大人免掉京官過冬所發護耳一事,說了幾句風涼話,被人告到他那裏,他立刻把陳吾德貶二級謫出京城,這算不算懷私泄憤擅作威福呢?”

聽這兩位侍讀的談話,張瀚已猜出了他們前來拜訪的用意。年輕官員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天官面前如此放肆,他恨不能把他們攆出門去,但礙於王錫爵的面子,他不便呵斥,只得對王錫爵說:

“王大人,你的兩位屬下初生牛犢,依老夫看,他們神態舉止不像詞臣,倒像是言官。”

王錫爵胸中雖無城府,但言詞甚短。他聽出張瀚語含諷刺,便肅容答道:

“冢宰大人,年輕人多憤激之詞,然也可理解,他們對首輔大人倒也無甚成見,只是守制一事牽涉朝廷大法,他們想來聽聽冢宰大人的意見。”

張瀚對王錫爵的辯解不以為然。他覺得兩位年輕官員的行狀有沽名釣譽之嫌,便勸道:“年輕人,老夫知道你們的心思,想在守制問題上做做文章。老夫想勸告你們,萬不可為博得虛名,而毀了自家前程。”

王錫爵聞聽此言,驚問道:“冢宰大人何出此言?”

張瀚頓了頓,又把在座的三位仔細看過一遍,才緩緩言道:“老夫年輕時也頗好名,為了名,常常鋌而走險,現在回想起來,才覺得十分好笑。縱觀歷史,那麽多有名人物,有誰不是過眼雲煙?名人名人,因名而累人,單說五經中所載人物,《易》中載十三人,《書》一百一十三人,《詩》一百四十八人,《禮記》二百四十四人.《春秋》二千五百四十二人,共三千六百人,從中挑其重者也不下三百人。今天,你們誰還記得這些人?倒是漢代新城三老,魯國兩生,壺關三老,洛陽令尹,皆不知其姓名,千載之下,後人尚懷念他們的風範,有名變成無名,無名反而有名,王大人,此中道理,不可不深思啊!”

張瀚因名而生感慨,引經據典把三個來訪者訓誡了一番。吳中行與趙用賢感到張瀚曲解了他們的來意,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但礙於輩分又不便爭辯。王錫爵畢竟在官場上呆的時間久些,因而看得出張瀚這是故意“王顧左右而言它”。話不投機,他也不想在此久呆,他來此的本意是想當面問清楚皇上對張居正守制的具體態度。因此起身告辭前,他只得硬著頭皮抄直問道:

“冢宰大人,愚職想打聽一件事。聽說皇上在平台召見了您,要您勸說首輔奪情,可有此事?”

“有。”

張瀚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他假裝飲茶,把頭低了下去。只聽得趙用賢搶著問:

“老天官打算怎麽辦?是遵旨還是抗旨?”

“我老了,並不想博名於青史。”

張瀚說完,已是站起身來,這是送客的意思,王錫爵他們只得怏怏退出。

一出吏部衙門,趙用賢就憤憤罵道:“張瀚這個老糊塗,貴為天官,卻還是首輔的夾袋中人物。”

王錫爵嘆道:“我看張大人言語閃爍,似另有隱憂,也不必勉強他。”

吳中行出主意道:“到今天為止,張首輔已有五天沒到內閣值班,幹脆,我們現在回翰林院,邀齊了同僚換了緋袍,都到內閣去。”

“幹嗎?”趙用賢問。

“你難道不知道皇朝更換首輔的規矩?”吳中行擠擠眼笑道,“前朝故事,首輔三天沒到內閣當值,次輔就可以按序遷左,取而代之。翰林院的官員們此時就該身穿緋袍前往祝賀。”

“你是說,咱們去祝賀呂閣老遷升?”

“我只是這樣想,能不能做,還須得王大人拍板定奪。”

王錫爵也是張居正為小皇上選定的六位講臣之一,他與張居正本無私怨,他之所以反對張居正奪情,是覺得如果首輔違反守制條例,對於以孝治天下的皇朝來說,無異於開了一個危險的先例。因為皇朝兩百多年來.雖偶爾有奪情事例發生,但卻沒有一個首輔這樣做過。通過這幾天發生的情況判斷,張居正根本沒有回家守制的打算,為貪戀祿位,競置孝道而不顧。王錫爵覺得首輔的這一舉動不可容忍。這個一貫遠離是非的詞臣領袖,終於按捺不住,在吳中行、趙用賢一班僚屬的慫恿下四處活動,進行阻止張居正奪情的聯絡工作。眼下聽罷吳中行出的主意,他覺得這樣“激”一下,或可影響皇上的決策,於是頷首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