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扇子廳扶乩問神意 總督府設宴斬狂人(第2/6頁)

“往哪兒逃?”邵大俠伸頭看了看窗外的小秦淮,只見他的私家碼頭前正停著一艘遊船,他指了指那船,對老駝背說,“你看看,前後門都是官府的捕快。”

“老爺只要肯走,甭說這幾個捕快,再來多一點,小的也能對付。”

“你?”

“對,我。”老駝背費勁地揚起腦袋,盯著主人說,“小的略通拳術。”

老駝背說罷,順手拿起高腳幾案上的一只銅燈台,兩手一拍,那只銅燈台頓時扭曲變形,邵大俠見此大驚。他記得數年前的一個寒冬,他去高曼寺敬香回來,看到一個佝僂老人臥在橋洞底下都快凍僵了,便吩咐手下將這老人擡回家救治,隨後又收留了這位老人,他就是眼前這位老駝背。同老駝背一樣,邵大俠府上的那些醜仆,多半因患殘疾而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浪人,是他一一收留了他們。盡管親友對這些人看不順眼,他對他們卻一直很好。在他的印象中,老駝背做事勤勉,但人很木訥,卻是沒有想到,他竟是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不由得贊嘆道:

“真是人不可貌相,沒想到老郭你還有此手段,這麽多年,你卻一點痕跡都不露。”

老駝背無心說閑話,只催促道:“老爺,事不宜遲,咱們快走吧。”他的話音一落,只聽得門外傳來一片嚷聲:

“老爺,走吧!”

邵大俠走到門口一看,見闔府幾十號仆人都聚齊在門外的草坪上,參參差差跪了一片。他的眼睛立刻濕潤了,他朝大家抱拳一揖,言道:

“多謝你們的美意,但邵某不是苟且偷生之人,我既作下孽來,理當承擔責任。”

“老爺,你何罪之有?”麻臉管家憤憤不平地質問。

“有,”邵大俠沉痛答道,“因為穿了咱邵某制作的劣質棉衣,那些無辜的兵士們凍死在長城上,這罪過還不大嗎?老、不,再不能叫你老郭了,郭大爹。”

“小的在。”老駝背上前一步。

“這裏是五千兩銀票。明天,你將它平分給城中八大寺廟,知會那些方丈,讓他們盡心盡力,各做一場法事,超度那些凍死的兵士。”

“小的遵命。”

老駝背莊重地接過銀票,小心翼翼把它藏好,邵大俠又喊過麻臉管家,對他吩咐道:

“我去後,你把我的家產一分兩半,一半用來撫養孤兒寡母,一半作為你們仆役的川資,你們都跟了我多年,沒沾什麽光,邵某只能在此說一聲對不起了。”

當邵大俠再次抱拳長揖時,眾仆役已是一個個泣不成聲。安排了後事,邵大俠反而心中暢快了許多,他高呼一句:“擺酒!”今夜裏,他要與家人仆役一醉方休。

少頃,膳廳裏擺下了幾桌筵席,邵府裏的人上至夫人公子下至門子廚役,無分貴賤都一齊入席,酒過三盞。邵大俠問老駝背:

“郭老爹,會舞劍否?”

“略知一二。”

“那好,咱們乘著酒性兒對舞如何?”

“小的奉陪。”

言罷就有人送上兩柄魚腸劍來,邵大俠與老駝背各取一把,連袂走進扇廳,只見兩道劍光一閃,兩人騰挪起勢。

隨著兩人的生風劍舞,邵大俠的夫人親自操琴,一班明眸皓齒的侍女齊聲唱道:

今夕何夕兮,雪滿關山,

今夕何夕兮,劍光閃閃。

漢宮柳,無須怨,

垓下歌,何足嘆!

胸中噴出英雄氣,

直欲拍馬斬樓蘭。

好男兒,志難伸,

別故園,走千山。

悲莫悲兮生別離,

悲莫悲兮眼欲穿……

一班嬌娃的吳儂軟語,唱這等壯懷激烈的慷慨悲歌,雖不能豪邁,卻更能讓人體會到什麽叫肝腸寸斷。就在劍舞歌聲酒香淚水的交匯之中,忽聽得院子裏突然響起囂囂雜雜的腳步聲,邵大俠舉目看時,邵府裏裏外外已是一片燈光火把。他知道捉拿他的人到了,頓時擲了劍,操起一大觥酒一揚脖子喝幹。

當夜,邵大俠並沒有被關進揚州府大牢,而是被送往漕運總督衙門的刑捕房羈押。這皆因南京刑部前來督辦此案的右侍郎史大人,慮著邵大俠在揚州神通廣大朋友眾多,怕有閃失,故有此動議。漕運管著一條自杭州至北京通州的大運河,沿途治安懲治盜賊加之糾舉違法官兵,一年有多少刑事發生?因此,漕運總督衙門的刑捕房比之揚州府大牢還要森嚴。加之總督大人王篆又當過北京五城兵馬司的堂官,問讞斷獄很有一套,把邵大俠放在他那裏羈押,諒不至出什麽差錯。

不知是懾於邵大俠的威名還是因為他曾是王篆的座上賓,刑捕房的獄卒倒也沒怎麽為難他。收監不久,邵大俠斂了心思,正欲上床歇息,忽聽得甬道上又有踢踢沓沓的腳步聲傳來,接著見到一群獄卒將一個人推進對面一間牢房,然後咣哨落鎖。獄卒們盡行退去,被關進去的那個人踢著門大聲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