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說子粒田慈聖動怒 唱嶺兒調玉女傷春(第3/7頁)

“查出來了嗎?”李太後關注地問。

“今天,下臣到這大隆福寺一看,真是百感交集。”金學曾長跪在地,挺直身子問道,“方才,寺裏住持陪侍太後,他身上穿的那件袈裟,不知太後是否留意。”

“袈裟怎麽了?”李太後不解地問。

“這袈裟是用上等的西洋布制作的,依下官估計,少說也值五六十兩銀子。”

“和尚衣服也這麽貴?”張居正故意問道。

“是啊,這也正是下臣納悶之處,”金學曾從容答道,“下臣從小就聽說,一入空門六根俱凈。貪嗔癡一應人間毛病,一概為佛地寶刹所不容。大和尚身著華美之服,這本身就不是出家人所為。今天,下臣進到這大隆福寺,倒像是進了鐘鳴鼎食之家。”

金學曾言辭犀利卻又占理,李太後睨著他,問道:“你的意思是,大隆福寺把皇上賜給的子粒銀,都給揮霍掉了?”

“有這等嫌疑,”金學曾回答得很幹脆,“這大隆福寺本是京城寺廟中香火最旺的,城裏許多勛貴都是他的施主。我聽說宮裏頭許多中官,每年都向這裏捐香火錢,前些時畏罪自殺的吳和,大年初一趕來這裏燒頭香,一次就捐了五百兩銀子……”

“有這等事嗎?”李太後打斷金學曾的話,問專注聽著談話的馮保。

“有,宮裏頭的老人,或多或少,都喜歡做點功德。”馮保據實回答。

“有這麽多大施主,大隆福寺還用得著子粒銀麽?”金學曾一個設問,引得在座的人都屏神靜氣聽他說下去,“皇上賞賜田地,說穿了,賞的是民脂民膏。天下財富額有定數,此處賞得多了,彼處就會減少。如今這天下的財富,上不在朝廷,下不在百姓,都讓一些豪強權勢大戶控制了。”

馮保一聽金學曾的話已是說離了譜,擔心李太後聽不入耳,於是趕緊制止道:

“金學曾,讓你奉旨稽查三宮子粒銀缺額一事,你怎麽扯起這些野棉花來了?”

金學曾雖然不是那種見風使舵的滑溜角色,卻頗能審時度勢掌握分寸。他剛才放了一個“二踢腳”,原意是想探探虛實。見馮保出面阻攔,便順著他的話頭答道:

“三宮子粒銀一事,臣已稽查明白。去年欠繳的原因,乃是因為春上地裏遭了蟲災。論收成,三宮莊田的麥子只有前年的三成,農戶們交出的子粒銀,連總數的一半都不到,差額部分縣衙想法籌措。”

“縣衙又上哪兒籌措呢?”張居正追問。

“宛平除了例賜私人的子粒田,還有一些用作縣學與祭護山林的官田。這部分收入由縣衙掌握使用,算起來該項進銀也是入不敷出,但縣令沈度擔心三宮莊田子粒銀欠繳太多會引起聖怒,故只好臨時調劑。即便這樣拆東墻補西墻,也無法湊足定額。”

“他們湊了多少?”李太後沉著臉問。

“僅慈寧宮一處,他們就湊了整整三千兩銀子。”

“誰讓他們湊的?”李太後霍地站起身來,發髻上斜簪的鬧蛾兒,其翡翠吊墜一片晃動,她眼睛睜得圓圓的,逼視著金學曾,怒氣沖沖地問,“宛平縣令是誰?”

“沈度。”

“你方才所言,都是他告訴你的?”

“不是,沈度諱莫如深,什麽都不肯講,臣方才所言,都是自己調查所得。”

金學曾從容答對,沒有一絲推卸責任的意思。馮保好長時間沒有看到太後發這大的脾氣,連忙欠身勸道:

“請太後息怒,金學曾一派胡言,原不足為據。金學曾,還不退下去!”

金學曾正要磕頭謝恩退下,只見李太後擺擺手,喘著氣兒說:

“慢!”

“太後。”馮保緊張喊了一聲。

李太後稍稍穩定了一下情緒,望著金學曾,口氣緩和下來:“你下午就找他馮公公,從內廷供用庫中支銀,宛平縣衙填補的銀兩,一厘一毫都退回去,你明天就去宛平辦這件事。”

李太後態度的突然轉變,金學曾不知是禍是福,小心答道:

“太後,臣奉旨辦差,只是說明所查的實情,並沒有要太後退還子粒銀的意思。”

“要咱退子粒銀,你有這個膽嗎?你自己說過,你還是個螞蚱官!”李太後說著又動了火氣,轉向張居正言道,“張先生,宛平縣令沈度,給他革職處分,永不敘用!”

張居正猶豫著沒有回答,跪在地上的金學曾,卻肆無忌憚地嚷了起來:

“太後,下官有話要稟奏。”

馮保怕金學曾火上添油,急得跺著腳嚷道:“你閉嘴!”

李太後瞪了馮保一眼,問金學曾:“你要稟奏什麽?”

“下臣要為沈度辯解幾句,”金學曾漲紅著臉說,“沈度實心為朝廷辦事,在宛平縣令任上,不知受了多少委屈。這樣的好人不但不能提拔,反而要遭受撤職處分,如此處置,有失朝廷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