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說子粒田慈聖動怒 唱嶺兒調玉女傷春(第2/7頁)

十個為難。若是幫著勛貴催租,則無異於奪人性命;若幫著農戶訴苦,則要備受勛貴們的淩辱。就說這個沈度,去年冬月就因為幫佃戶說了幾句話,竟當眾挨了前來催租的世襲勛爵杜繼祖的耳光。金學曾在調查中獲得大量詳情,春節期間,趁著到部堂大人王國光家拜年的機會,將子粒田的種種弊端作了大略匯報。王國光感到事情重大,便帶著他到張居正府上再作稟報。王國光的意思很明顯,如果首輔有決心解決子粒田的弊政,金學曾就可以繼續調查,如果沒有,這個馬蜂窩就趕緊不要去捅它。正思著財政改革的張居正,哪肯將這等汙糟事棄之不管?當即就表態要金學曾繼續調查。

有了首輔與部堂大人的支持,金學曾一過罷春節就立刻精神百倍地繼續他的差事。他從宛平縣署錢糧房的档錄中查到,京城中的大隆福寺在宛平馬房莊也有六十頃贈地,每年收子粒銀近千兩:按記載,這是當年英宗皇帝的恩賜——權當是皇室賞給的燈油錢。金學曾便想查一查大隆福寺的和尚們拿這一千兩銀子幹什麽。昨天,他從宛平縣回來,上午到部點過卯,處理了一些手頭要緊事務,便登轎到了大隆福寺。

他在各殿裏閑逛了一趟,問了問收受香火錢的情況。不覺已穿過四重大殿,來到第五重的大法堂。他正在法堂裏與值殿的和尚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忽聽得門外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便回頭瞻望,只見一行人在寺中主持的引領下,已是走到了門前那一座英宗皇帝敕建的白石欄台上。主持指著頭頂上的藻井,開始向一幹人眾講述上面繪就的天龍八部故事。內中有一個身著青布道袍的中年男子,胸前一部飄然長須引起他的注意。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心中忖道:“這不是首輔大人麽,他怎麽會穿上便服來到這裏呢?看他邊上的那位婦人儀態萬方,又不知是誰。”既然邂逅相遇,金學曾情知無法回避,於是一步跨出門來,迎著張居正高喊一聲:

“首輔大人!”

張居正一個愣怔,他沒想到此時此地會有官員出現,更沒有想到這個官員會是金學曾。說話間金學曾已走到跟前,一個長揖到地,卻沒有行庭參之禮——這也是規矩:再大的官若是只穿便服,便不能以官禮相見。看著金學曾執禮甚恭的樣子,站在張居正身邊的李太後也是感到奇怪,怎麽大法堂裏會跑出一個四品官員來。用過午膳之後,是她提議要往寺中各處走走消消胃氣的。她本想車身回避,強烈的好奇心又驅使她留了下來,她問張居正:

“這個人是誰?”

張居正正愁沒法介紹,見李太後主動問起,連忙回道:“這位是戶部員外郎金學曾。”報過名銜,張居正又特別補充一句,“他正在奉旨調查三宮子粒銀欠繳一事。”

“啊,”李太後秀眉一挑,頓時來了興趣,吩咐道,“帶他到客堂參見。”

李太後一行回到客廳,都按原位坐下,萬和領金學曾進屋覲見。此時金學曾已知道了貴婦人就是李太後,心裏頭激動非常。萬歷朝真正當家的就是這位李太後,這已是路人皆知的公開秘密。她所倚重的內臣外相馮保與張居正兩人,今天一並兒都到了,此等機遇更屬難得。他覺得剛才在大法堂前,張居正是有意把他介紹給李太後的。他揣摩張居正的心思,是要他借此機會把調查所得的子粒銀實情,向李太後和盤托出,因此心裏頭作好了準備。一進屋,他就向李太後行了覲見大禮。李太後給他賜座,金學曾卻是跪在地上不起來,答道:

“在太後面前,下官不敢落座。”

“這是為何?”

“為的是朝廷禮儀,只有二品以上的部院大臣,面見皇上與皇太後,才有賜座之理。我一個四品螞蚱官,只能長跪。”

李太後噗哧一笑,問道:“怎麽,四品還是個螞蚱官?”

“比之七品縣令,我四品員外郎是個大官,但在皇太後面前,卻只能算是一只螞蚱了。”

金學曾語調詼諧,卻沒有給人油腔滑調的感覺。李太後見慣了呆板之人,乍見如此一個另類便覺得新鮮,接著問道:

“聽說你會鬥蛐蛐兒。”

“雕蟲小技,何足掛齒。”

“雖是小技,亦見靈氣,”李太後笑道,“前年,你在秋魁府鬥蛐蛐兒贏了一萬兩銀子,都捐給了太倉,你為何要這樣做?”

“為皇上分憂。”

“唔,”李太後覺得這回答太甜,又問,“你方才說,你今日來大隆福寺,是公幹?”

“是。”

“廟裏頭是焚香拜佛之地,有何公幹?”

“當然有,因為這是座皇家寺院,自英宗皇帝時起.就賜給子粒田七十頃,每年租課收入約計一千兩銀子,用來支付寺中日常用度。下官今日就是來查查,這每年的一千兩銀子,究竟是怎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