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張宅揆接旨進古寺 李太後冷峭斥奴才(第3/8頁)

話說得刺耳,李太後猛地轉過身,見說話的是個疏眉落眼的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身上穿著件灰鼠皮的緊身袍子,外頭罩著大團花的錦緞馬夾,一身嘎裏嘎巴的富貴氣。京城裏頭這種人不少,人們背地裏喊他們“二百五”,他知道李太後轉身來瞧他,故意挖挲著雙手做出不凡的氣勢,炫耀說道:

“店家,你花架上這些盆花,盡揀好的給我取十幾缽來,價錢不拘。”

“這小子何方神聖,這大的口氣。”馮保附在張居正耳邊,小聲咕噥道。

那邊,店家對這財大氣粗的大主顧已是十分的奉承,笑道:“你這位東家,真是爽快人,買這些花,官府上送人?”

“送什麽人呀,咱自家用!”二百五自以為優雅地捏了捏鼻子。

“你自家用?”

“咱家老爺吩咐咱來買的,他說,二月二龍擡頭了,家裏得供幾缽花兒,養點春氣。”

“你家老爺是……喲,小的不敢打聽。”

“你既問了,咱索性對你說了,你知道咱家老爺是誰,你猜猜。”

那二百五嘴裏同店家講話,一雙眼睛卻睃著李太後,這麽端莊華貴的女人,他可是從沒見過,因此滿腦子都在想如何與這位貴婦人比比奢華。

“這位爺,瞧你這行頭,這精神氣兒,你家主子只怕是個了不得的大官。”

“這你猜對了,你說咱家老爺官有多大?”二百五眯著眼睛,一只腳踏到花架上。

店家伸出三根指頭:“三品?”

二百五噘嘴搖頭,不屑地說: “三品算什麽大官,再往上說。”

“二品?”店家遲疑起來。

二百五一笑,擡手打了一個響指,譏道:“量你也不敢往上猜了,實話告訴你吧,咱家老爺是當今皇上的國——舅——爺!”

“國舅爺?”店家驚得一咋舌,頓時腰都伸不直了,一臉莊敬地說,“爺,你是說你家老爺是當今皇上的舅舅?”

“唁,這還有假?這花兒你給送到武清伯府上,擺好了我付你銀子。”

說罷,那二百五示威似地瞪了李太後一眼,一提袍子挺著脖梗兒揚長而去。

“爺,你走好,這花兒,一個時辰後送到。”

店家跑出幾步,朝著二百五的後影子大聲喊道。回轉身見到愣怔著的李太後,又譏誚說道:“我說你這位夫人,牛皮不是吹的,蛤蟆不是飛的,五兩銀子一盆花你嫌貴,你看人家國舅爺家裏的勢派,花百十兩銀子買幾缽花,只當是施舍給叫花子的小錢:”

“放肆!”

馮保跺腳一聲怒喝,早有十幾個東廠的便衣番役圍了上來。李太後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看得出她內心很不好受,她沒有想到父親家中的仆人在外頭如此張揚。但她不愧是母儀天下的太後,只須臾間就把心態調整了過來,她抿嘴一笑,對馮保說:

“小本生意人,哪個不是錢窟眼翻筋鬥,咱不必跟他們一般見識。”

話雖這麽說,李太後畢竟受到刺激,再也沒有閑心來逛花市,而是朝張居正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款款走在頭裏,復又進了大隆福寺的山門。

穿過五重殿宇,李太後一行來到大法堂後面一間五楹的宏敞客堂,這是專為皇室人員敬香時預備的休息場所,平常並不開放。一到裏面,俟李太後坐定,張居正就要行覲見之禮,李太後連忙擺手說道:“張先生不必拘謹,今兒個在這裏便服相見,一切禮數都免了。”

“謝太後。”張居正坐到李太後左側的一把椅子上,馮保坐在右側,一應閑雜人等都退了出去。

李太後坐在向陽的窗牖下,濾過窗紗的陽光,使屋子裏充滿了溫暖。由於重門深禁,山門外的囂雜市聲傳不到這裏,一時間屋子裏顯得特別的寂靜,脫掉瑣袱鬥篷的李太後,坐在那裏,像一朵盛開的芙蓉。她望著張居正,柔聲問道:

“張先生,你知道咱為何要在這裏見你?”

這正是讓張居正心下納悶的事,這些日子,因為左掖門事件的發生,京師各衙門的確沸騰了一陣子。但隨著吳和的突然死亡,一些替朱衡打抱不平的官員也就鳴鑼收兵。他們認為,吳和既然已“畏罪自殺”,朱衡就爭回了這口氣,保住了二品大臣的面子,這件事情就沒有再鬧下去的必要。但這只是表面現象,其實這件事情並沒有真正解決,一是朱衡的去留問題,老朱衡經過這一次折騰,身體再也無法復原,躺在床上已無法到部履職;二來杭州織造局增額用銀事也還懸而未決。早在幾天前,馮保就給他透信兒,說太後準備就春季經筵的事要召見他。張居正心下明白,太後召見決不會只談經筵事,因此就京城最近發生的問題想好了應對之策,特別是財政改革,他也厘定思路,只等覲見時面陳。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次召見不在平台更不在文華殿,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