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張宅揆接旨進古寺 李太後冷峭斥奴才(第2/8頁)

“混賬小畜牲,你這一祓兒,差點要了咱老爺的命,快跪下賠罪。”

說著把小孩從地上一摜,小孩嚇得跪不住,趴在地上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張居正俯身把孩子牽起來,拿著木祓兒和顏悅色問道:“娃兒,這木拔兒是你的?”

小孩子抽泣著點點頭。張居正把木柭兒還給他,說道:“這兒人多,你換個地方玩吧,倘若把人擊傷,豈不闖出禍來,去吧。”

小孩拿了木柭兒,也顧不得道謝,一溜煙跑了。看著他瘦小的背影,張居正會心一笑,對轎夫說:“孩子天真無邪,你不要嚇唬他們。”

轎夫縮手縮腳,紅著臉答道:“是,老爺。”

主仆二人正議論著,忽見巷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個人一邊朝這兒擠一邊喊道:

“張閣……啊,張老爺,寺中有請。”

喊話兒的人叫萬和,本是李太後身邊的隨堂太監,眼下也是頭戴方角巾,著一身青布道袍,喬裝成一副夥計模樣。

萬和領著張居正走完數百步巷道,便到了大隆福寺山門前的大廣場。此時廣場上鱗次櫛比的盡是堆滿琳瑯貨物的棚架,十之八九都是花卉盆景,處處爭奇鬥艷花枝招展。廣場上遊客摩肩接踵,紅男綠女川流不息。這裏頭夾雜了不少人既不買花也不采勝,而是專朝人堆兒裏紮,看管那些形跡可疑的浮浪子弟。張居正一看就知道,這都是東廠的便衣番役。李太後出行雖然不驚動官府,東廠的保衛是斷不可少的。因想著李太後,張居正也無心瀏覽花市,勾著頭徑自朝大隆福寺的山門走去。忽然,領路的萬和停了腳步兒,捅了捅張居正,朝挨著山門的一排花架呶了呶嘴,張居正朝那廂望去,不免心下一驚,只見李太後在馮保等幾個太監的陪侍下,正興致勃勃地看著盆花呢。

李太後今天穿了一件大紅的天鵝絨長裙。天鵝絨分為冬夏二種,夏絨雨淋不濕,稱為雨緞,比之冬絨更為貴重。由於國內天鵝絨少,加之天鵝絨制法特別,所以價格昂貴。一般大富大貴人家,能穿上一件廣東產天鵝絨的衣裙也算是鳳毛麟角了。而李太後這一襲天鵝絨長裙,不但是雨緞,且產自倭國。因為海禁,本朝與倭國並無正常貿易,京城中各店家的倭產,都是一些鋌而走險的海盜從東南洋面上販私得來,所以價格越發地昂貴。李太後這身面料,便是內廷尚衣監從七彩霞老板郝一標手中購得,一匹天鵝絨競值四十兩黃金。李太後穿著這身天鵝絨長裙,外頭又套了一件產自哈烈國的蔥綠色瑣袱鬥篷,頭上高挽的發髻,斜插了三兩支翡翠鬧蛾兒。這身雍容華貴的打扮,越發襯得她一張臉龐白如凝脂。再加上她這身衣服都在熏籠裏用蘭香熏過,一陣微風

吹過,沁人心脾的幽香便飄散開來,聞者難免不怦然心動想入非非。

張居正聳了聳鼻子,正思慮著要不要走過去,李太後卻一眼瞥見了他,招招手向他示意,張居正這才踱步過去,李太後指著花架上一盆花,笑吟吟地問他:

“張先生,你看這盆菊,花大如碗,花形也特別,不知是如何培植的。”

張居正看那盆花,單單的一株花,大如成化窯的海碗,花瓣細長細長,最長的有七八寸,短的也有四五寸,每一片金黃的花瓣上,兩側竟還有一暈淡淡的綠意,在微風中,那些紛披的花瓣輕輕搖曳著,極盡婀娜。

“真是一盆好花!”張居正贊嘆道,“京城多的是能工巧匠。店家,這花是你自家培植還是躉來的?”

“老爺,這架上的百十盆花木,全是小人自家培植的,”見這一行人氣字不凡,店家滿臉堆笑說道,“小的蒔弄花藝,本是世代相傳,就這一款菊花,小的培植出三百多個品種。方才這位夫人相中的這一種,叫春秋清氣滿乾坤,金黃是秋的本色,花瓣兩側這一痕綠意兒,是迎春之象。”

“聽你說得有板有眼,這花值多少錢?”馮保插進來問。

店家伸手叉開五指,擺了擺說:“就這麽多。”

“五兩?”馮保一驚。

“對,五兩。”店家答道,“這是變種,培植出來花了老鼻子心血。”

“花是好花,但價碼也真是個價碼兒,你說呢,張先生?”李太後朝張居正送了個秋波。

“是呀,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唐詩人白居易的詠牡丹詩,證明古今一理。”

“夫人,你看清楚,整個花市,春秋清氣滿乾坤僅此一盆。”店家一旁攛掇。

“要不,咱們買下?”馮保巴結地問著李太後。

“算了吧,太貴。”

李太後說著就挪步前行,剛剛走開,就聽得背後有人說道:“穿了這一身天鵝絨,卻舍不得五兩銀子,她不買我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