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談笑間柔情真似水 論政時冷面卻如霜(第4/6頁)

張居正與李義河既是荊州府的小老鄉,又是嘉靖二十六年的同榜進士,屬於那種可以掏心窩子說話的密友,他與玉娘的事也沒有瞞他,於是答道:

“玉娘今天生日,湊個興,熱鬧熱鬧。”

“啊,應該應該,”李義河嘻嘻哈哈謔道,“沒想到首輔年過五十,卻大交桃花運,這玉娘二八佳人,真乃無上妙品。”

“什麽二八佳人,現在是二九佳人了。”張居正趕緊轉移話題,指著李義河肥胖的身軀,笑道,“三壺兄,幾日不見,看你又胖了一圈。”

三壺是李義河的綽號,他是茶壺酒壺尿壺一樣都不能缺。且胃口極佳,一上席面就舍不得放筷子,所以胖得喘氣兒都難。前年張居正實行京察,撤換了一大批京官,他把李義河從湖南按察使任上調來北京,一時間沒什麽好位子可以安頓,便給了他一個工部左侍郎的職銜,實際任職光祿寺卿。這光祿寺專管皇上的宴會與頒賜給百官的酒食,比起六部衙門來,是個閑差。但好歹從地方官變成了京官,且還列班“小九卿”,李義河心中覺得這安排不算太好,但也說得過去。何況他本是一個饕餮之徒,當一個專管吃喝的光祿寺卿,倒也十分實惠。張居正說他又胖了一圈,便含了這層意思。李義河雖然有心計,但給人的印象是一個哈哈三個笑的隨和人,對張居正的調侃,他用濃重的應城鄉音答道:

“叔大兄,若不是老朋友,我真懷疑你是在故意整我。”

“此話怎講?”

“光祿寺管什麽的,不就是吃喝嗎?一聞到肉香酒香,我焉能忍住不吃?”

“看你這肚皮,好像懷了龍鳳胎,你累也不累?”

“累呀,”李義河哭喪著臉,雙手摟著腆得高高的肚皮訴起苦來,“每天回家,我就跑到磨房裏去,卸下驢子,自己頂上去轉磨兒,一轉一個時辰,累得身架散了箍,可就是瘦不下來。”

李義河天生大嗓門,加上誇張的表演,逗得張居正捧腹大笑:笑夠了,才問道:

“幼浚兄,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今天又有什麽事來煩我?”

“為朱衡的事,”李義河頓時收了笑意,換了一副面孔說道,“下午,劉炫前來找我。”

劉炫是隆慶五年進士,那一年的主考大人是張居正,按士林規矩是劉炫的座主,加之劉炫通籍後外放荊州府嘉魚縣當縣令,又在張居正的老家幹過兩年,因此張居正對他甚為器重,去年將他調來北京,升任為工科給事中,當上了口含天憲的言官。

“他來找你做什麽?”張居正問:

“朱衡被中官騙往左掖門挨凍的事,在京城各大衙門已是吵得沸沸揚揚。很多官員都替朱衡打抱不平,劉炫也是一個。”

“他想怎麽辦?”

“他想寫一道彈劾折子呈給皇上。”

“彈劾誰呀?”

“馮保。”

“啊?”張居正眼眶裏閃過一絲驚詫,旋即問道,“劉炫為何就能認定,是馮保要整朱衡?”

“劉炫說他有鐵證。”

“什麽鐵證?”

“他有一名小老鄉,也是一名太監,叫賈水兒。在尚衣監管事牌子胡本楊手下做事,他說昨日夜裏胡本楊從馮保府中回來,長籲短嘆睡不著覺,便拉著賈水兒喝酒聊天,看到變天了,胡本楊就嘮叨著說,朱衡大司空這大一把年紀,若弄到左掖門,會不會出人命?一邊說,一邊還罵吳和做事陰損。賈水兒當時並不明白胡本楊說話的意思,還以為他是喝醉酒說胡話,至到朱衡出了事兒,他才知道整朱衡是吳和的主意,而且是在馮保家定下的。”

“這麽重要的事情,賈水兒怎麽可能告訴劉炫?”

“這個我沒有細問,但這大的事,劉炫決計不敢亂說。”說到這裏,李義河咧嘴一笑,用嘲諷的口氣說道,“這劉炫是個人精,他說,若是中官把他騙到左掖門,他保證凍不著。”

“是嗎?”張居正心不在焉應了一句。

李義河坐在那兒已是喝幹了兩壺茶水,這會兒又讓侍應續滿一壺,咕了幾口,接著說道:

“劉炫是工科給事中,工部尚書出了這大的事,他不能不管,下午他去朱衡府上探望,問明朱衡去左掖門走得太急,只穿了絲棉襖子,這哪兒能抗北風啊。他說,他從小就知道,禦寒得穿獸皮襖子。而且,獸皮也有分別,若是羊羔兒皮,抗寒可抗到二更,狐狸皮襖子可抗到三更,最冷的天莫過於四更五更,若想抗過去,就得穿貂鼠皮的襖子。一聽這席話,就知道劉炫是官宦人家長大的,不懂生活的艱難。朱衡雖然貴為大司空,平常卻節儉得很。一件貂鼠皮的襖子,得五六十兩銀子,他哪裏舍得……”

李義河雜七雜八說了一大堆,卻發現張居正根本沒有聽他的。而是悶坐在那裏皺著眉頭想心事,也就把話頭打住。屋子裏靜默了一會兒,侍應又提著銚子推門進來續水,帶進一陣風來,吹得宮燈略略有些晃動,搖曳的燈光讓張居正猛然驚醒,他揉了揉眼袋,問李義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