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捉档頭嚴查吃空額 示密劄緊縛老臣心(第4/5頁)

“好嘛,惟其亂才可以求其治。”

楊博努力捕捉張居正話中的玄機,說:“皇上諭旨,嚴厲切責南京戶科給事中桂元清,並給予削籍處分。今兒下午,這道旨已到了吏部。”

張居正點點頭,這件事他知道,那道旨還是他讓呂調陽擬的。他只是沒想到,皇上會這麽快地批復下來。今晚上來,他就是想就此事以及京城的局勢與楊博交換一下意見,因此問道:

“博老如何看待此事?”

楊博坦言相告:“皇上先前下到戶部那道旨免王侯勛戚的實物折俸,倒是讓老夫為您捏了一把汗。胡椒蘇木折俸,雖未傷及國本,但輿情對你這位首輔,卻不能說沒有威脅。現在這道給桂元清削籍的諭旨,至少給那些鬧事的官員,兜頭澆了一瓢冷水。”

“是啊,”張居正心有感觸,伸手撫了撫幹澀的眼角,“鬧事的人,現大都站到了前台,為首的就是魏學曾和王希烈兩個。”

“叔大既已知道,準備如何處置?”

楊博神情忽然變得嚴肅。張居正進來之前,他就讓閑雜人等一律回避。這會兒,他又做手勢,讓侍奉在側以備不時之需的一名小廝也離開。張居正臉上泛起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輕聲答道:

“博老,如果說品秩卑下的官員,對胡椒蘇木折俸有意見,尚可理解,這些人薪小祿薄,的確有些難處。但像王希烈、魏學曾這樣的三品大員,究竟何難之有?仆聽說,王希烈為了煽動武清伯李偉鬧事,邀了幾位官員湊了一千兩銀子送禮,這窮嗎?依仆之見,他們反對胡椒蘇木折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在於京察!”楊博迅速接了一句。

“對,在於京察。”張居正像是要發脾氣似的,突然滿臉怒氣,但旋即就平靜下來,“他們害怕丟了烏紗帽,故弄出這些伎倆。如果我們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豈不正好中了他們的圈套!”楊博耐心聽著,心裏頭暗暗為張居正的冷靜與克制吃驚。這場京察,若真的按皇上諭旨進行,可以說,三分之二的官員都不稱職,大小官員們也都烏龜吃螢火蟲——心裏明白,故巴不得有人領頭出來鬧事。若不是這一層,魏學曾與王希烈兩位左侍郎,就決計沒有這麽大的號召力。此情之下,楊博處境頗為犯難,他既希望京察能順利進行,又擔心張居正真的會借機把高拱的門生故舊一網打盡,正是這種心態,他家的門才堵不住。

思忖一番,楊博又開口說道:

“叔大所言極是,只不過童立本一死,的確給鬧事的人找到了口實。這事兒若放在平常,也就是芝麻大的小事,但在這京察施行之中,就成了了不得的大事。京城官場,歷來風氣不正,曾有人戲言說‘上午內閣裏有人一聲咳嗽,下午傳到富貴街上,就成了龍卷風’,捕風捉影望文生義,結黨營私拿奸耍滑,這些官蠹實在害人。這次,讓老夫這個七十多歲的人,坐纛兒負責四品官以下的京察,實在是一個苦差事。現在,這些人都裝得像龜孫子,擠著笑臉兒來找咱,一旦知道他的官位沒了,還不恨得要生吞了咱。若處置得當,老夫也不怕誰,若處置不當,老夫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所以,這些時老夫行事真可謂如履薄冰。”

楊博說話時,張居正不停地點頭,他喜歡聽這種掏心窩子的話。待楊博說完,他沉思片刻,問道:

“聽博老的口氣,好像仍在擔心仆會借機整人?”

“是啊,誰都知道魏學曾與王希烈是高拱的哼哈二將,他們鬧得那麽起勁兒,又有那麽多人聽他們的,不都是害怕這一點嗎。”

楊博口無遮攔,雖有點倚老賣老,說的卻也是實話。張居正笑了笑,說:

“博老,您還沒有賜教於仆,對王希烈與魏學曾這兩個人,您究竟如何看。”

“這兩個人嘛,”楊博頓了頓,只見他粗大的喉結滑動了幾下,才遲疑著說,“應該說都是

有能力的人,也都是大九卿的後備人選,但在人品上,魏學曾要強於王希烈。”

“博老所見甚是,魏大炮搞陽謀,王希烈搞陰謀,分別在此而已。”

“聽叔大的口氣,這次京察,這兩個人都得離開京城了?”楊博以試探的口氣問道。見張居

正不置可否,又接著說,“你這樣做,豈不印證了士林的擔心,說你利用京察收拾高拱余黨。”張居正黑黢黢的眸子一閃,讓人感到他的眼光既冷酷又不可抗拒。此時他不答話,卻從袖口裏掏出一封信函,遞給楊博說:

“博老,你看看這個。”

楊博一看信套上的火漆關防是兩廣總督行轅,知道是殷正茂寄來的,便抽出信箋抖開來看。不看不打緊,一看完臉上就勃然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