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勘陵寢家臣傳密劄 訪高士山人是故知(第2/7頁)

在感恩殿稍事休息,張居正就在王希烈和孔禮的陪同下,乘板輿到了修建昭陵的工地。成祖朱棣的長陵正好在天壽山與大紅門之間的中軸線上,左右皆是歷代陵寢。世宗皇帝的永陵靠近“庭院”,腳下蹬著龍山。正在修建的穆宗皇帝的昭陵與永陵隔谷相對,正好對著虎山。當初禮部和欽天監兩家主持為穆宗選擇“吉壤”時,也拿了幾處方案,穆宗一下子就看中了現在這塊地方。他說:“百年之後與先帝父皇比鄰而寢,朕心大慰。”穆宗說這句話時,張居正正好侍立在側。當時他覺得欽天監選定的幾塊地中,這地方並不算太好。雖然也在龍脈之上,卻回勢稍差,缺乏逶迤奔騰的氣勢。但皇上自己喜歡,他這位大臣哪敢發言“有悖聖意”呢?四年後,再來看這座將竣工的陵寢,張居正當初的感覺並沒有多大改變。

在昭陵工地上轉了一圈,聽了王希烈與孔禮兩人的匯報,張居正心中有了底。按欽天監選定的日期,九月十一日是穆宗梓宮落土的吉日。到今天整整還有三個月,而昭陵工程基本已接近尾期,最多只須一個月時間就可完全竣工。

此時夕陽西下,四圍郁郁蒼蒼的松樹,在陽光的襯照下,翠色很是搶眼。解暑的清風,挾著不遠處依山而下的泉聲,悠悠傳來,令人心曠神怡。張居正便動了走一走的念頭,於是踏上林間的石板道,朝德勝口村的方向走去。這德勝口村同康家莊村一樣,原也是山中一個不小的村莊,因修建皇陵而盡數遷出,只留下一個地名。從一片林子中走出來,登上一處突兀的巖石,張居正看到了埋葬著世宗皇帝的永陵。由此他想到了這位篤信道教齋醮的皇帝,由於一意修玄,導致大權旁落,首輔嚴嵩專權達二十余年,次輔徐階也就忍耐了二十余年,一直耐心等待扳倒首輔的機會……沉思中,張居正不自主地轉了一個身,位於德勝口村上頭的埋葬著武宗皇帝的康陵,在漸漸暗淡的夕陽中,散溢出一股難以名狀的孤淒。這位沉迷女色、不理朝政的風流皇帝,成天躲在豹房裏尋歡作樂,要麽楚館秦樓,要麽放鷹逐犬。朝中大事,竟讓大太監劉瑾一手處理。一個惡貫滿盈的太監,竟代秉國政十幾年,社稷綱常,被弄得烏煙瘴氣。封疆大吏的奏折,劉瑾的門人可以隨意地批答。厚顏無恥的貪吝小人,劉瑾可以隨意地封官鬻爵。最有名的例子,莫過於大理司事張,每見到劉瑾就遠遠地拜倒在地,膝行上前,口中連呼“爺爺”。劉瑾開懷一笑,對身邊隨從說:“你們看看,這才是我的好兒子。”不久,就拔擢張為吏部尚書。嚴嵩與劉瑾,一個首輔,一個司禮監掌印,都是前朝的巨奸大滑,就因為碰上兩個糊塗皇帝,他們才敢為非作歹,糟蹋公器。太平出良吏,順世出名臣。可是,自明太祖創下大明基業,到現在也兩百多年了,為什麽就出了這麽多貪吏奸臣呢?

張居正觸景生情,剛剛轉好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沉重了。這時,忽然一陣吵鬧聲把他從沉思中驚醒。循聲看去,只見守陵駐軍的一名小校正在驅趕一名老漢,眼看老漢被推得跌了一跤,張居正便喝住小校,走了過去。這才看清老漢並不老,大約五十歲左右,麻衣麻鞋,雖是村夫野老的打扮,眼光卻深邃有力。

張居正問小校:“你為何要推他?”

小校答道:“回閣老張大人,這個人私闖陵區,例該有罰。”

皇陵有一個營的軍士守護,閑雜人等若私闖陵區,按條例處罰,輕則拘役,重則關押。張居正又掃了那人一眼,只見那人不卑不亢,身上全然沒有俚俗人家的卑瑣之氣。

“看你一身孝服,是不是為大行皇帝致哀?”張居正問。

“是。”老漢點頭回答,“新皇帝雖然於昨日登基,但他畢竟與大行皇帝是父子。子之登基之喜不能掩父之大行之哀。所以,我這身麻衣麻鞋,要穿過二十七日的舉喪之期。”

老漢說話鏗鏘有力,態度也不卑不亢。張居正頓時對他感興趣起來。問道:

“老人家貴姓。”

“免貴,賤姓常。”

幾句答話,張居正已斷定眼前的這個人是個讀書人。從他的行態舉止,他陡地想起了一個人,兩人很有相似之處。但他不相信有這種巧遇,又問道:“請問常先生,為何要私闖皇陵。”

“我想來看看正在為大行皇帝修建的昭陵。”

常先生這一句話,倒讓在場的官員們都吃了一驚。王希烈忍不住插問:“你為何要看昭陵?”

“看大行皇帝是否葬得其所。”

“你是風水先生?”孔禮以行家的眼光,把常先生上下打量了一番。

“村夫野老,略懂一點堪輿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