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主事鉆營買通名妓 管家索賄說動昏官(第2/6頁)

北京來的這個名叫徐爵的人,是前天到的南京。他一來,就受到了應天府官員們的關注,因為他一不是什麽官員,二也沒什麽功名,卻居然是拿著一張兵部的勘合馳驛而來。而且來的當天,權傾一方的南京守備太監孫朝用就在稻香樓上為之擺筵接風。這麽一個神秘人物,立刻引起了胡自臯的興趣,經各方打聽,才探知這個徐爵是當今秉筆太監兼東廠掌印馮保的大管家——如今也是簪纓之人,馮保出錢為他捐了一個從六品的錦衣衛簽事。馮保的大名,胡自臯哪有不知的?他考中進士那年,馮保就已是秉筆太監,經歷嘉靖和隆慶兩朝,他上頭的掌印太監已換了五個,他卻巍然不動。中間雖聽說他與高拱不和,卻也不見他倒牌子,挪位子,可見根基之深。若能攀上這個高枝兒,或許是一條晉升之路。於是他通過一個平素有些來往的南京內府的管事牌子,和徐爵交換了名帖。今天夜裏,又包下了這座倚翠樓,讓當紅名妓柳湘蘭陪陪這位馮公公的大管家。明朝的司禮太監,每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工作班子,被人稱作“各家私臣”。這些私臣各有名銜,各掌其事。如掌家,實乃一家主管。管家負責辦理食物,出納銀兩。上房管理箱櫃鎖鑰,司房一職則負責批發文書,謄寫應奏文書一應事項。這些私臣,既可以是閹人,也可以是正常人。例如這徐爵,便是一個有著妻兒老小的人物。在馮府中,他擔任掌家之職,深得馮保信任。

南京為六朝故都,素有“北地胭脂,南朝金粉”之譽。衣冠文物,甲於江南,白下青溪,桃葉團扇,冶艷名姝,不絕於史。早在洪武初年,朱元璋就敕令建造輕煙、淡粉、梅妍、柳翠等十四樓以容納官妓,風流天下,盛極一時。過了一二百年,到了隆慶年間,這秦淮河畔的鶯花事業,越發的蓬勃了。從武定橋到利涉橋,再延伸到釣魚巷,迤邐以至水關臨河一帶,密簇簇兒地一家挨著一家,住著的莫不是艷驚江南的名妓。這些女史們的居所稱作河房,亦稱河樓。鳳閣鸞樓都構築得極為精巧華麗,雕欄畫檻,絲幛綺窗,看上去宛如仙家境界。這一帶出名的河樓,雖然有幾十家,但其中最叫響的,莫過於停雲、擎荷、倚翠三家。皆因這三座樓的主人,都是色藝雙佳、技壓群芳的當紅名妓。公子王孫,豪門巨賈,到了南京,都想登門造訪,一親芳澤。因此,想得到她們的眷顧,都得提前預約。單說這倚翠樓的主人,叫柳湘蘭,與她的約會,都訂到一個多月以後了。虧得胡自臯本事大,硬是臨時擠了進去。

天盡黑了,倚翠樓中,已點起了亮麗的宮燈。胡自臯和柳湘蘭坐在樓上廳堂裏,葷一句素一句地扯著閑話兒。為了掩人耳目,胡自臯卸了官袍,換了一身便服。不過,從頭到腳,一招一式,還是那官場的作派。柳湘蘭十七八歲年紀,眉如新月,膚如凝脂。穿著一身西洋布面料制成的潔白衫裙,還梳了一個別出心裁的高高的發髻,一朵嫣紅的玫瑰斜插其上,站在窗前,猶如玉樹臨風。一顰一笑,無不嫵媚動人。

胡自臯與柳湘蘭,也是第一次見面,開始說話時,還是有些生分,不過,一盅茶後,兩人說話就無遮無擋了。

“胡大人,你說北京來的老爺,姓什麽來著?”柳湘蘭嬌聲問道。

“嗨,剛說的,你怎麽又忘了?”胡自臯故意裝做生氣的樣子,“我再說一遍,你記清楚,姓徐,徐老爺。”

“徐老爺多大的官兒,值得胡大人這樣地巴結他。”

“你怎地知道我巴結他?”

“這還用問哪,”柳湘蘭兩道細長的眉毛輕輕一挑,咯咯地笑起來,“到我這兒來的人,都是只顧著自個兒消魂,哪有像你這樣兒的,巴心巴肝進了倚翠樓,卻是幫北京來的那位徐老爺跑龍套。”

柳湘蘭伶牙俐齒,一邊說一邊笑。聽了這番挖苦,胡自臯倒也並不覺得怎麽難為情,也陪著笑起來。

“玉兒,給胡大人續茶。”柳湘蘭喊了一聲侍立一旁的小丫環。

胡自臯呷了一口茶,文謅謅地說:“湘蘭女史,你以為卑職,啊不,你以為在下沒有憐香惜玉之心?那你就錯了。從一進你的門兒,我就悵然若失。”

“那你為何要讓給別人?”

“人家是遠道的客人,我總該有點君子之風?”

“好一個君子之風,”柳湘蘭揶揄地一笑,“你一個六品官兒,說小也不算小了,拿著小女子去巴結北京來的大老爺,這也算是君子之風?”

“你?”受了這一頓搶白,胡自臯臉色有點掛不住了,悻悻地說,“你打著燈籠訪一訪,本官在南京的名聲,哪容你這樣胡說。”

“喲,看看,本官不高興了,”柳湘蘭學著胡自臯的腔調,流鶯一樣掠起,走到胡自臯跟前,彎腰施了一禮,說道,“奴家說話多有冒犯,這廂賠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