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兵車行 第二章 霓裳 (一 上)(第3/3頁)

“有一二知交足矣!”蔣清接過酒壇和話頭,大笑。

“此言甚是,有一二知交足矣!”李憕亦笑,再度將酒壇接過來,慢慢細品。“封矮子呢,怎沒見他跟你們一起過來喝酒?!”

“跑了!”禦史中丞盧奕撇了撇嘴,對封常清的為人極為不屑,“即便沒跑,他也沒資格喝這壇子酒。從黃河邊上敗到虎牢關,又從虎牢關一路敗到洛陽。還什麽百戰老將呢,我呸!”

“他可是說半個月內,將叛軍打回河北的!”采訪判官蔣清對封常清的潰敗也很是不滿,喝了口酒,笑著數落,“卻不知道,黃河什麽時候又改道了。跑到淮南去入海了!”

黃河當然沒有改道,只是叛軍的腳步已經不僅僅限於河北。禦史中丞盧奕聽蔣清說得詼諧,忍不住嘿嘿冷笑。東都留守李憕卻不願意在這個時候了,還於背後說同僚的不是,笑了笑,低聲替封常清辯解,“如果麾下帶的是安西大軍,他當然能跟安祿山一爭長短。換了咱們洛陽臨時招募來的富貴公子,他就是拼了老命,也不頂用啊!”

盧奕和蔣清二人剛才也一直組織人手抵抗叛軍,可平素連殺個雞都需要屠夫代勞的洛陽少年們,哪曾見到過真刀真槍。沒等與敵軍接觸,便散去了大半。另外一小半只頂了半炷香時間,也投降的投降,逃命得逃命,作鳥獸散了。

對照自家的情景,二人當然拉不下臉來數落封常清。搖搖頭,輪番抓起酒壇痛飲。東都留守李憕陪著二人喝了幾口,依稀聽到坊子外有喊殺聲靠近,笑了笑,按住酒壇,“估計不會再有客人來了吧!你們說,這酒要不要留下幾口?”

“不會了!”盧奕整了整沾滿血跡的衣服,笑著掃視李憕院子。此處乃正堂門口,附近種著幾棵梅樹。十二月的天氣,正是臘梅含苞待放之時。“輔國將軍畢思琛率部降賊了。我過來時,令尹大人正帶著屬下一眾官吏,站在府衙前跪迎安祿山。他好意思拉我入夥,我卻沒那個臉跟他一路!”

“在下,也沒那個臉!”蔣清笑呵呵地補充了一句。“兩位大人稍坐,天冷,屬下去取些幹柴。”

“用幹柴麽?”李憕低下頭,看了看一直壓在琴下的佩劍。“也好,幹幹凈凈。我沒幹過粗活,就不給你添亂了。”

“他是天生的富貴命,不像你我!”盧奕笑著調侃,仿佛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般,“我跟蔣清一道吧,你坐著喝酒便是。這宅子都是木梁木柱,想必用不了許多!”

“那我就給你們彈首曲子助興!”李憕訕訕的笑了笑,為自己的養尊處優而慚愧。“我好像也只會幹這個了!”

說罷,他低下頭,繼續斷斷續續地彈琴。從舒緩的散序到歡快的歌頭,從歡快的歌頭,又到鏗鏘的舞破。霓裳羽衣,一段段彈下來,彈盡盛唐繁華。

沒有殺戮,沒有哭號。身外的一切仿佛都遙遙遠去。恍然中,李憕好像又回到了開元時代,年輕有為的皇帝,虛懷若谷的宰相,公正廉明的禦史,英勇善戰的將軍。

幾點火星在夜空中落下。慢慢匯聚成團,慢慢騰空而起。

火光後,幾個朋友拍膝而吟。

依稀還是霓裳羽衣。

注1:曳落河,奚語,壯士的意思。為安祿山麾下最精銳的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