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19 虧空案阿桂遭斥責 襄陽道錢灃遇暗算(第2/9頁)



  “你是怎麽問竇光鼐話的?”

  “奴才知道黃梅一案,已經有了先入之見,問他:‘永嘉、平陽二縣借谷勒派的事,是何人告知?’他答‘不能記憶姓名’,奴才又問:‘你說藩司、織造盛住進京攜帶銀兩,有什麽證據?’他說‘這也不能指實’——他這麽答話,奴才就惱怒了。但當時井沒有發作,曹文植、福嵩、盛住帶奴才親自查看藩庫,銀賬符合,銀色無誤。被他們當場蒙蔽,就更厭竇光鼐無事生非,又急著徹查清白回京料理兆惠軍務。這麽一誤再誤一錯再錯陷溺愈深,以至於黑白顛倒……”

  他這一說,劉墉心中已是雪亮,阿桂心緒不好,問話問得浮躁,竇光鼐答話也甚欠溫存,兩顆蒺藜碰到了一處,還有個不刺的?正思如何轉圜,乾隆笑嘆道:“竇光鼐不買你的賬,惹火了你,福嵩一幹人又甘言媚你,哄著你,就成了這番錯誤緣分——劉墉看是不是這回事兒?”

  “是!”劉墉忙欠身回道,“阿桂沒有審過刑獄,問得也欠得體。這是何等樣事?當面相問,他不知你問話用意,怎麽敢直截說出證據和訐告人?——不過,我還有不明白的。他藩庫裏的銀子既是借的,那都是雜銀。雍正朝山西諾敏、我朝王亶望,還有山東國泰都是一樣故伎重演,怎麽會看不出來呢?”阿桂嘆了一口氣,說道:“後來我才知道,虧欠銀兩沒有雜銀,是預先作了手腳,他們借了漕銀在庫中充樣子,用鹽商產業作的抵押,彌補得天衣無縫……”劉墉一怔,旋即明白過來,點頭說道:“鬼蜮魑魅伎倆,手段是愈幻愈奇了!”

  乾隆原本也無意重處阿桂,見他滿臉愧惶羞赧無地,想起他平日好處,早已沒了慍色,一手端杯啜茶,一手虛擡了擡,說道:“起來吧,你也是無心之過嘛……你自軍務進的軍機,沒有做過地方官,也不善料理財政獄案,所以朕不深加罪,但既有錯失,國家制度不能沒有處分,降兩級,仍在軍機大臣上行走。你專一在軍機處處置軍務上頭的事,兼管兵部。其余的政務也不要撂開手,和劉墉和珅他們商量著辦。回頭錢灃進京,視情形再定。曹文植福嵩他們的處分你就不要再參與,如今情勢,你回避一下的好。”

  這就是處分了,雖然沒有明說,阿桂已不再是領班首輔軍機了。劉墉想說什麽,但又思及,原本也沒有明旨說誰是領班,此刻說出來等於給阿桂添亂,便咽了回去。阿桂連連叩頭謝恩,說道:“奴才數十年深蒙主子厚恩,簡在軍機處贊襄政務,從來言聽計從寵榮異常。功微而獎重,已經難服眾心,罪重而罰輕,奴才心中更加不能自安,還求主子按紀昀之例,發落奴才軍台效力,可以稍贖奴才懷德畏罪之心,待將來立有功勞,再回來重侍大顏……”

  “不要辭了,你是受人蒙蔽,不是有心為惡麽!”乾隆笑道,“且你也沒有貪墨收受的情事,不能罰不當罪。只一條,你不能和竇光鼐記仇,差使該怎麽辦還怎麽辦。你若有報復的事,朕就不能周全你的體面了。”

  “奴才不敢,也沒有這樣的心思……”

  “他就是那樣的性子,連朕也頂得毫不容讓。”乾隆說道,“是性情中真男子。朕原也疑他拼死沽名,有漢人這般惡習。後來看,確是個方正人,多少有點書呆子氣。若不是這一條,進軍機也是使得的——你起來吧,兆惠的折子看過了?有什麽見識,說說看。”

  至此阿桂才謝恩起身。正待說話,和珅雙手捧著奏事折子進來,只向阿桂含笑一點頭,將折子呈給了乾隆,說道:“奴才見了十五爺,軍務上的事十五爺不敢裁奪,說請旨聽萬歲爺處置。”乾隆接過了展開,斜倚在案邊一邊瀏覽,問道:“和珅你看怎麽料理?”

  這一問,和珅便微微一怔。若問錢糧供應取向,他能滾瓜爛熟說出子午卯酉,彼地存銀幾何,可以取用買糧,此處糧庫若幹,能夠隨時起運。但這問的是軍務措置,一個建議錯誤萬千人頭落地,追究責任時更難脫幹系。若說全然懵懂,自己這個“軍機”算怎麽回事?思量著,一急之下竟脫口而出:“奴才也為前方軍務多少日子睡不好覺了。兆惠原就不該分營拒敵,這麽著容易被人各個擊破。現在既然已經和大營聯絡,應該下旨命他們合營拒敵;再從西寧調撥五萬人火速增援。我軍全軍合營,攥起了拳頭,兵勢盛壯再進兵,似乎才能萬全。”

  一條是集結,一條是增兵。和珅說得鄭重其事,劉墉卻聽得肚裏暗笑,臉上口中卻不肯露出輕薄,輕咳一聲以目視他說道:“臣不懂軍事。緊縮待援這種辦法再不得錯誤的,但西寧的五萬人是用來支應兆惠糧草供應的。調了去作戰,又要從別處再調生手來。不要小看了這些馬幫駱駝輸送糧草的兵,沙漠瀚海裏辦這種差使,換了新手根本不成!再說,這樣也給了和卓部叛兵喘息機會,曠日持久不知又打到哪年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