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18 十五王“學習”入軍機 乾隆帝政暇戲寒溫

  沙漠瀚海道路難行,饒是用的“八百裏加緊”,馬廖胡三人的聯名奏章也用了二十五天才遞到北京,當日軍機處是劉墉當值,一看火漆印封,立命“備轎,去圓明園”,恰新票擬的貴州學政劉保琪進來陛辭,二人便同乘一轎趕往雙閘口遞牌子。一頭說閑話等候,便見太監工仁迤邐趕出來,劉墉便問:“皇上現在正見人呢麽?”

  王仁多少有點近視,已走得很近才看清是他們二人,忙打疊起笑容,說道:“皇上方才和和大人下棋,後來十五爺進來說事兒,雙閘上頭太監稟說您遞牌子,叫小的出來接著您呐!”劉墉點頭一笑,跟著往裏走,問道:“和珅會下棋?倒沒聽說過。”王仁賠笑道:“和大人會下大棋,圍棋剛剛兒上手。下大棋能贏皇上,下圍棋就不成,叫皇上吃得黑子兒那怎麽說?——是屍積如山罷?”

  從來臣下與皇帝對弈,即便是國手,也只有輸的,頂多是戰平求和。和珅卻是有輸有贏,劉墉也覺新奇的,笑道:“我只記得人說當年世宗爺和劉墨林先賢下棋輸過一盤,和珅夠膽。”王仁道:“和大人說‘能贏故意兒輸也是欺君’。主子高興得笑呢!”說著已到殿門口,二人趨步上了丹墀報名,便聽殿中乾隆笑道:“都進來吧。”劉保琪跟著進來,卻見這裏和養心殿規制不同,方圓長寬都要大一倍出去,東暖閣珠簾吊垂,大炕幾案隔簾隱約可見,西邊一個大廳臨水接榭闊大軒敞,外頭碧水幽幽綠樹郁郁,窗子一色都是淡黃蟬翼紗幕起,顯得又幽僻又寬敞,乾隆也沒有戴台冠,只散穿一件雨過天青紗袍,搖著一把素紙折扇坐在西窗下茶幾旁,颙琰設了個偏座面北正座,和珅卻是面南站著,正笑著說話:“……北邊唱蓮花落子的和南方花鼓戲、中原的高台曲兒、晉陜的二人台都是一類。不同的是蓮花落子都是女的唱,妙齡丫頭登場度曲,也實是妓女別樹一幟。像晉北的二人台,又都是男女合台出場,鄉裏無論男女老幼都來看,沒有一點忌諱的。唱到半夜,押台的掌班站台口上喊:‘婆姨妮子帶娃娃們回去睡覺了!下頭要上葷的了!’女人們一走,台上男女戲子們就放開手段戲嬲,也唱也說,浪聲蝶語加上猥褻狎邪,脫得半裸了摟抱親嘴兒,什麽禮教大防風化敷教,都一些兒也說不上的,說蓮花落子的天津衛最多,看去衣帽周正,那些女孩子一個個就似偷漢子的積年、風月調情的都頭,淫言褻語說著和茶客逗情賣俏,正為不見直露粗俗,比高台曲二人台之類的更不成話。奴才幾次傳諭地方上厲禁。有時好幾天,過去一陣風還是老樣兒。想想這些人,這就是人家的飯碗,真的砸了明的變成暗的,攤頭兒捐也收不上來了。這麽著只好劃個圈兒,像北京的八大胡同,天津就劃在北門外侯家後庵一帶。本分人家子弟去逛,父兄們自然要約束的。浮浪哥兒街頭遊棍混混兒,就管不了了。只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颙琰不言聲聽著,待他說完才道:“這是弛禁,總歸還要想法子嚴厲些子,上回一個黃帶子宗室,論起來還是我的叔輩,生白布捂著鼻子嘴,說是‘受了風’,後來才知道是楊梅大瘡,京官去嫖八大胡同的也是狼一群狗一夥,得了病不敢尋正經大夫,找個江湖郎中輕粉截藥幾天光鮮應付衙門點卯。長此下去怎麽得了?”

  劉墉二人原以為乾隆他們閑談民間風俗,至此才明白是在說正經事。為京官不守官箴,劉墉早恨得牙癢癢的,單是刑部衙門就處分了二十幾個,無奈已經“約定成俗”,不但京師天津、各省城都會大小衙門上下官員都一個樣兒。說聲“厲禁”,抓幾個倒黴蛋,罰一筆議罪銀子,待“弛禁”了依然故我。想想除了“劃圈兒”竟是別無良策,不由嘆了一口氣,想起自己正經差使,雙手將折子遞上去,說道:“兆惠大營遞來的軍報,事體急,請皇上裁度處置。”

  “哦,兆惠的?”乾隆一聽“急”字,臉上已沒了笑容,接過折子便展看。殿中頓時雅靜下來,和珅等三人都不知出了什麽大事,或坐或站心裏打鼓,不停地覷乾隆和劉墉神色。

  奏報只有兩千多字,乾隆枯著眉頭接連看了兩遍,遞給颙琰說道:“你和和珅都看看。兆惠,朕看他是貪功冒進急於求成,孤軍深入給人家困住了!”說著站起身來,踱至窗口,隔窗望著外邊出神。屋子裏的氣氛頓時變得僵凝了,一時和珅也看完了,和颙琰幾人都沒吱聲,忽悠著眼看乾隆。不知沉默了多久,颙琰說道:“阿桂在浙江,正奉旨趕回,可否發文叫他快些回來?眼下軍機處幾位都是文臣,不熟悉軍務。”和珅卻道:“我看劉保琪的差使可以變一變,快馬趕到洛陽,咨問一下福康安,看有什麽措置,他可以在洛陽直接給兆惠下令調度,一頭趕回北京請旨,似乎妥當。阿桂剛剛受過申斥處分,為這事情急召他……”下頭的話似乎礙難啟齒,便停住了。又囁嚅道:“奴才總覺得竇光鼐有些言過其實。詔書還在軍機處沒有發,收回成命再斟酌一下也是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