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14 宮闈不修帝後反目 學士遭遣謫戍西域(第2/8頁)



  “你妒忌!”

  “我不妒忌!我是堂堂正正明媒正娶冊封的,不是偷漢子老婆,也不是別人獻的戰俘!”

  “你幹政!”

  “我不幹政!是劉墉拿我的人,我才來問你的。”

  “劉墉沒有進大內,他是內大臣,到內務府按名查人,奉的我的旨意。”

  “就為你寵縱,他才敢這門大膽!”

  她一遞一句與乾隆鬥口,“偷漢子”指了棠兒,“戰俘”又直斥了和珅劉墉,這是幾十年的陳年老賬,老醋新醋壇子齊翻,句句都像刀子直紮乾隆心窩兒。乾隆渾身亂顫,看著不依不饒的那拉氏,向前搶了一步,卻被飯桌擋了一下,順勢一腳踢翻了桌子,好好一個養心殿暖閣裏頓時狼藉不堪,盤碗杯匙菜餅饅頭滿地都是,幾個食盒子也都碰翻了打滾兒,稀粥黏糊糊濺得四處不能插腳……指定了那拉氏道:“好……你頂得好……你還記得你是‘冊封’的……我既然能冊封你,大約撤掉這冊封也不難!”那拉氏立即反唇相譏道:“那是,你本來金口玉言,我本來就是一棵草罷了。”

  “叫劉墉進來,叫阿桂和珅進來,叫禮部的人進來!”乾隆怒吼著,嘶啞的聲音震動殿宇,“叫大理寺的人來……撞景陽鐘召集百官到太和殿候命!”他已氣得神智有些昏亂,立在當地攘臂咆哮。臉色漲得緋紅,項間青筋繃得老高,瞠目一道一道下著旨意,王廉幾個太監嚇得魂不附體,不敢接旨又不敢不應,面面相覷著唯唯答應。王廉是這裏為首的,早已著人飛報太後知道,只好磨蹭著囁嚅道:“劉墉來了一會子了,就在院裏跪著……”說著,便見劉墉俯伏爬跪而入,也顧不得滿地肮臟,至乾隆面前,雙手抱定他的雙膝,啜泣哀懇道:“皇上……皇上暫息雷霆之怒,聽臣一言……父母不和子侄難過。皇上是天娘娘是地……天地不和天下不樂。事由臣起臣當其罪,千罪萬罪罪臣一人。是臣不懂規矩,是臣有罪當殺,臣萬死不能塞責……願皇上娘娘敦睦和好如初,是天下人之大福……”說到後來已全然難抑激越心情,號陶大哭著泥首叩頭,又向那拉氏叩頭,顫栗哭泣道:“萬歲已經年逾耳順,娘娘也望五十的人了……臣不過芥微書生一個,何必為臣生分,只管處分罪臣就是了……”

  那拉氏起身擰項扭身的仰臉不睬,倒被劉墉一哭哭醒了,眼見養心殿中沸反盈天人人慌張,乾隆怒不可遏一手扶著窗台喘息不定,此刻才意識到闖了大禍,委屈憤懣恐懼慌亂一齊襲上心頭,一溜身軟坐了地下放聲大哭:“老佛爺菩薩……我這是作了什麽孽這般命苦的……兩胎兒子都養不住……到了這個身份還要受小人的氣……我那早走的皇姐姐呀!你在天有靈,知道我的心,只有吃齋念佛小心敬上的份兒,幾曾敢越發非禮來著?如今混到了這份兒上,說起來是皇後,沒人理沒人疼,三天兩頭還給我臉色瞧……姐姐呀……就有多少苦水我向誰去訴?啊……”

  她哭得幽咽慘慟悲悽哀絕,呐喃陳訴,多少難言之隱卻在痛啼中揮泄,已沒了憤怒,只是哀怨不止。乾隆也從極度的亢奮激怒中漸漸醒過來,想想這個人十三歲就跟了自己,弘時三哥千裏追殺自己,逾月不通音信,她竟許了“禁口齋”絕食祈福。年輕美貌時自己也並不嫌她拈酸吃醋,原覺她另有一份嫵媚可愛的。再看現在這光景,貌老色衰之後壓根沒有房中之幸,三胎兒子死了兩個,只有一個颙璂也是病秧兒,眼見骨肉支離命如懸絲。她本來就是暴性子,寵慣了的掌上珠忘憂草,立她當皇後,其實是失寵之後乾隆自己心裏不安,給她的安慰“名號”……此時反躬自省,乾隆也良知愧恧,追思富察氏在時夫婦敦睦,慈儉恭和六宮熙然,她若尚在人間,哪用自己為後宮的事這般煩惱?思及富察皇後種種好處,又想到那拉氏受自己冷落且是孤立無援膝下荒涼,哪禁得那拉氏一口一聲“皇姐姐”哀哀慟哭?轉念自己古稀不遠,國事家事日見不寧,一陣悲酸湧上心頭,乾隆悶聲深長嘆息,已是熱淚雙流……一腔拉雜邪火都被這淚澆熄。這裏頭只難為了劉墉——知道皇後來見皇帝已知撞了黴頭,趕來解說,又正遇夫婦大動肝火,不能像太監那樣緘默,又無法據理深勸解釋,見他們二人火氣消了,心下這才放寬,想及皇後方才盛氣、皇帝盛怒皆由自己而起,痛定思驚反覺恐懼,撫一撫碰得青紫的額頭,正要再加慰勸,聽外頭秦媚媚高喊一聲:“太後老佛爺駕到!”心頭又是一悸。便見兩個太監夾撫著太後顫巍巍進來。乾隆忙拭淚賠笑,叫了聲“母親”便雙膝跪下。那拉氏也就跪了,手帕子捂著臉只是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