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11 貪和珅精算內外賬 剛師傅宗學罰皇子(第3/7頁)



  這話說得有理有據有情也有義,幾個人都吃茶賓服。蘇淩阿道:“和大爺訓示的真是至理名言,我們是忒見小了,錢灃說是清官,一株樹賣給我們就一百萬!他不黑心麽?大家氣不忿,就生出了這辦法。好在只想試試,沒敢把話說絕,明日一早進去,召集各總工頭說話,銀子已經到了,還照數兒發!”劉全道:“放個風出去就是了,這邊剛有點風聲,那頭立馬就改正,倒像我們真想黑吞銀子似的!”

  “一棵樹一百萬,要看什麽樹,長在哪裏道路多遠。”和珅情知錢灃高價賣樹是籌銀子疏浚洱海興修水利,卻不肯向眾人解釋,只道,“此人自愛得很,我估算過,真的比雍和宮釋尊像還要高大,從橫斷山裏運過來,一百萬緊打緊的。可以再給他加十萬工匠補貼,我在信裏說明,不要往戶部掛賬了。”

  這裏的人都是他的貼己錢樹子,誰都知道錢灃和珅不是一路人,聽他這般關照,不禁都發愣。只有劉全算得和珅真正知己,立時知道他是用倒鉤刺兒鉤魚。看著他笑眯眯的,心裏暗驚:“笑裏藏刀,這把刀可藏得真深!”

  送走客人,和珅才覺得肚餓,見長二姑帶丫頭出來,笑著道:“請弄點吃的來,午飯也沒好生吃呢!”正說著,吳氏提著個食盒子來,碟子碗一一布著,對和珅笑道:“都是你愛吃的幾樣小菜,也不知道你什麽時辰回來,放熏籠子上頭溫著,你嫌涼,就再給你回火溫溫。”和珅取過饅頭大口價便是一啃,又送一片牛肉鼓著腮幫子嚼著,嗚嚕不清笑著道:“不涼……這些活計叫翠屏她們做就是了。”長二姑道:“翠屏她們收拾了一天房子,李家大姐母女要搬過西院住,久不住人的地方了,要打打醋炭祛邪,弄得潔凈些才使得。”

  “李家大姐”就是李侍堯收留的孤寒母女,在揚州她原是知府靳文魁的如夫人,落難受過和珅周濟,又流落京師被李侍堯養護,有這些淵源,官場上頭聰明些的都有“留一手”的作用,所以和珅又接了她來,也有個“救人救活”的意思在裏頭,一邊扒飯一邊說道:“那是宦家落難之人,兩個人能吃我們多少?千萬不要委屈了人家……上回去見她,她想出家,我說但有修行心,未必一定進庵子。給她設個小佛堂燒香念經就是了。月例銀子……就比著翠屏兒吧!”又問,“太太睡下了沒有?”

  “這會子才想起太太!你和他們說話,太太就吃藥睡下了,這位小賀先兒的藥看是來得慢,其實管治病,一裏一裏好起來,太太白天還出來料理家務了呢!”長二姑笑著,又道,“那邊園子東那塊地聽說有二頃,蓋起宅子來比王府王宮還大呢,我們和家可不也有個大觀園?裏頭修座家廟,李家姐姐進去,又多了個妙玉。你這人福氣可真不小!”

  她雖笑著說,和珅聽未已帶了醋味,放下筷子用毛巾揩著手臉說道:“康熙爺手裏有個中堂叫索額圖,能耐功勞都比我大。他自己信天主、太太信佛、兒子信道士,一家子自己就團弄不到一處,太太又是有名的醋壇子,索額圖稍和哪個丫頭沾沾手,府裏就如翻了天似的,外頭鬧得滿世界,讓皇上也瞧不起。趕到抄家她才知道她平日不對,是砍這個家的樹根子,苦惱得在圈禁院裏整日瘋瘋癲癲,口裏只是說‘老爺你愛誰就是誰……我不管……你信天主我也信,打我左臉給右臉……’你們道那是好滋味?”眾人從未聽過這段故事,靜靜品嚼其中意味時和珅卻又一笑抹開了,“家事和外事興,我能在外頭安心辦差,全仗你們這些當家人裏頭維持得好。我在外頭風光,你們越發安福尊貴。這是裏外相輔相成的事兒,許多人他就不懂。像紀曉嵐,誰有他才學好?外頭出了事,家人們也起了反,看要命不要命!你們向來明白,我這不過是囑咐著警惕些兒,那邊新宅子畫出式樣來給我看,要請藏密喇嘛也要請高手陰陽先兒看,如今有十公主這事,地方大些闊綽些也無妨的。我一直不讓北地腳壘墻,就為那裏緊鄰著圓明園,太紮眼了要招是非,你們明白麽?”說著一笑起身,道,“明兒還要陪皇上去圓明園,今晚早些歇了罷……長二姐你回去,今晚把莊頭們送的禮單理理,明晚回來合計一下,用你的名字寫信出去,我有話要交待的。”說罷,意味深長地看長二姑一眼。

  長二姑臉便覺一紅,和吳氏等幾個女人帶著一群丫頭仆婦退了出去。和珅留下了劉全,問道:“外頭廊下那些禮都是誰送來的?”劉全笑道:“我也記不得,總有二十幾個人吧……都是部裏的閑曹京官,大約想放外任的意思。”“除了外官的冰炭敬,京官的禮一概不收。把名單給我,該給人辦的事,退了禮也要辦。”和珅覺得困上來,打著呵欠道:“走路撒土,好歹得迷迷旁人眼睛,我方才跟他們說了工錢還要漲回三分去。要知道,多少眼盯著我這位子呢!錢糧的事原來是於中堂管,從他手裏過我手,他就未必如意——就這個人就夠你防的!”劉全道:“是,我都記下了!是得提防著這老爺,總看不對勁似的。昨個兒他還去了園子、在雙閘口那轉悠一陣,問工人這料多少錢,那磚瓦石灰石料從哪運來,可不是‘關心’著咱爺們的麽?我聽貢院丁秀奇說,於中堂問過他,和中堂來貢院勤不勤,又打聽著明倫樓修耷動用的哪筆銀子,說:‘銀子還是應該都攏到戶部統一調撥,幾塊裏各有各的賬,亂擺弄,容易出漏子。’撂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走了……”見和珅聽得直了眼,仍舊習慣地盯著燈,像是發現了燈台上爬了什麽蟲子似的,劉全一笑:“爺沒別的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