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22 禦花園遊園驚憶往事 福康安居喪慷慨請纓(第3/7頁)



  “我還成。”太後笑道:“今兒起得早了點,你二十四嬸送進來的高麗打糕,雖說好用,怕克化不動停了食,就出來走動走動,走到這裏竟還不覺得腿疼!還叫你二十四嬸攙吧,你也六十多的人了,這裏陽地裏暖和,又沒風,叫他們搬春凳子來坐著曬暖兒說話,再去擾和卓家的去。”她說著,和卓氏已經行過了禮,乾隆一疊連聲命:“芍藥花兒,去傳懿旨——和卓氏,這是二十四嬸,你蹲個萬福禮吧!”

  於是眾人忙碌,有的傳旨,有的布置關防,攆去閑雜太監。開殿門搬春凳的來回亂竄,淒靜的園子立時喧鬧起來。烏雅氏方才和乾隆交接之間,已被乾隆暗中在腕上掐了一把,見“芍藥花兒”是個太監,不禁格地一笑,說道:“芍藥花兒,真好名字!”又忙向和卓氏還禮道:“容主兒,您是主子我是奴才,沒的折了我的皇糧。老佛爺您瞧瞧:容主兒娘娘這衣裳,這模樣,比波斯國進的那個‘美女牧羊圖’上頭畫的還標致漂亮呢!呀!嘖嘖嘖……這麽著扮出去,那可不是個波斯觀音?”太後笑著點頭,由烏雅氏來攙,乾隆的手又不老成一次。烏雅氏只賠著笑,陳氏也笑。太後卻是毫無知覺,見擡來了紫藤春凳,由她們扶著坐下了,說道:“方才內務府的那個叫趙什麽來著回我,說和珅在山東又送進來三百兩金子造發塔使。這事我本來無所謂的,既快造成了,也就罷了。宮裏連兩三錢重的金調羹子都化進去了,下頭底座兒用金銀摻合兩攪兒澆出來。皇帝,咱們是天家,自家屋裏這些不急之物馬虎一點兒無礙的。你就下旨,別那麽旮旯縫隙地搜羅了——好麽?”

  “兒子聽著了。”乾隆賠笑說道,“母親太儉省了。這發塔井沒有動用國庫金子,純是兒子自己的一點孝心。母親說的是,下頭底座兒可以用金銀合鑄。既這麽著,芍藥花兒傳旨給王廉,和珅送來的三百兩金子,用三十兩打一百把金匙送慈寧宮,余下的化進底座裏,不再征用金子了。”因見烏雅氏用帕子捂著口笑,問道:“嬸子笑什麽?”烏雅氏笑得漲紅了臉,說道:“回皇上,奴婢還是笑芍藥花兒這名字。這麽個麻臉太監,黑不溜秋的,喊個‘芍藥花兒’,跑得狗顛尾巴似的,還‘芍藥花兒’呢!”陳氏道:“嬸子王府的太監是先帝爺留下的,名兒都不怪。你見得多了也就不怪了——五叔府裏幾個太監,有的叫“狗屎’、‘混賬行子’、‘王八蛋’什麽的,先頭老劉統勛府賞的太監,還有個叫‘狗娘養的’。有一回五叔吃菜味道不好,發脾氣,拍桌子罵:‘這萊怎麽做的?——混賬行子王八蛋!’兩個太監嚇得一齊跪下,苦巴著臉說:‘這不幹奴才們的事,是狗屎去廚房交待的!”

  話音一落,立時眾人笑成一片,十幾個宮女嘰嘰格格笑得東倒西歪,太監們躬背轉身咳嗽打跌,只有和卓氏沒有聽懂,睜著一雙大眼睛微笑看眾人。乾隆見母親一手端著奈碗笑得渾身亂顫,忙掏出手巾上去照料著揩拭。陳氏一邊給太後捶背,淺笑著道,“是我不好,看老佛爺嗆著了……”

  笑了一氣,園中氣氛已不似安座時那般肅穆。因說起元宵觀燈的事,有頭臉的女官、宮女也來湊趣兒,有說在禦花園紮個大龍燈的,有說在慈寧宮設架燈棚的,有說叫宮裏太監踩高蹺扮百戲耍子的,旱船花轎舞燈……再放出象、糜鹿,那景致在外頭也是萬萬沒這眼福。乾隆笑道:“紫禁城趕進來一群野獸,那成什麽光景?這禦花園要設筵款待百官,欠莊重了也不好。倒不如索性圓明園裏去,寶月樓西海子邊那片空場,叫內務府弄熱鬧起來,又寬敞又展樣大方。這麽著可成?”太後聽著,都笑著搖頭:“宮苑裏不論怎麽擺布,都得不了真趣。他們跳啊舞呀,一想都是些太監出來花哨樣子,想笑也笑不出來了。這裏出去到正陽門,是北京城最熱鬧的,先帝爺年輕時候帶我去看過花燈,那焰火爆竹,那銀山火樹,那戲那人……宮裏頭怎麽也裝扮不出來——先帝爺給我們都是用轎車,玻璃窗戶上看了半夜呢!”她眼睛向前方盯著,有些昏暗了的瞳仁放出喜悅的光,像是憧憬當年風華,又像慨嘆時光一逝似川:“唉,五十五年沒再見那景致了……”

  “老佛爺既有這心情,兒子當得巴結孝順。”乾隆也被她的情緒感染,笑著說道:“先帝爺能讓您看燈,兒子為什麽不能?索性就大熱鬧一回,通告京師百姓,我陪您上正陽門觀燈!皇後、貴妃、妃嬪……還有——”他瞟一眼二十四福晉,“親王、郡王、貝勒、貝子、福晉都上垛樓上,百官筵宴就設正陽門內——這麽著,百姓們誰不要來瞻仰觀光?越發的熱鬧了!”太後喜道:“敢情是好!這叫與民同樂,金吾不禁,是盛世景象一一只怕人太多了,擠壞了人,鼓詞兒裏說的拍花賊也最愛趁亂熱鬧拐人家孩子的。”“這個不礙。”乾隆笑說道:“李侍堯是做什麽吃的?叫他著意防護保駕就是了。”說著,見太後微笑著哈腰起身,便道:“還是陳氏和二十四嬸扶著,咱們看花房裏的花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