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14 丘八秀才本色畢露  風流天子意馬心猿(第4/8頁)



  “是!”紀昀忙答應一聲,又向二人點頭致意,和李侍堯呵腰進殿徑趨暖閣。一邊行禮,一邊偷看乾隆臉色,乾隆卻沒有想象的那樣厲顏厲色,案上放著一幅畫,是《太宗八駿圖》,半展著,還有幾塊血玉佩環什麽的古玩擺在案角,似乎乾隆正在賞古玩,突然叫了兩位阿哥大加訓斥。他站在炕邊,一邊翻起那畫角端詳,一邊問道:“你們剛進來?”

  “臣等已經進來多時了。”紀昀生怕李侍堯順口說假話,忙搶先賠笑道:“知道皇上正硺荊山璞玉,皇子方蒙過庭之訓,沒敢進殿驚動。”“當面教子,背後勸妻嘛。”乾隆一笑說道:“進來聽一聽,於他們有好處。”李侍堯道:“皇阿哥與臣等也有君臣名分,我們該當回避,給兩位阿哥稍存體面。”

  乾隆微笑命坐,自己也坐了炕邊椅上,舒了一口氣,說道:“這個想頭不錯。李侍堯也長進了。他們出宮到部裏,回來繞道去北玉皇廟,聽說朕去買過這幅畫,也去買了兩塊玉。見有個道士施法賣藥,大冬天的現剜現鏟,種出一棵葫蘆,摘了葫蘆就倒出藥來,也有不給錢的,也施藥結緣。圍了上千的人看,他們就也圍著看,回到宮裏還和哥子兄弟們嘀咕他的‘神通’——太沒心思了!”‘阿哥爺們過去只在毓慶宮讀書,是少了點歷練的緣故,臣敢保再不會出這類事了。”紀昀沉吟著說道,“這是師傅們的責任,講《資治通鑒》時很該提醒阿哥們,留意歷代造逆奸邪之徒的聚眾蠱惑手段的。阿哥爺們畢竟初涉政治,萬歲似乎不必責之過深。”李侍堯道:“順天府來請示過我,我說沒有摸清底細之前,天理教、紅陽教這些教匪活動,只要沒有騷擾治安,一律不動。摸清首犯窩底巢穴,一夜就連根拔掉它了。眼下年關逼近,我的差使就是京畿平安祥和度節,不敢敗壞了太平熙和盛世景觀。京師裏到時候朝觀的外國人也不少,鬧出宋江元宵大鬧東京的事來,就壞了皇上的大局,死一百個李侍堯也抵不了這個罪呀!”

  “慮的是,想的是,說的是!”乾隆贊賞地看著李侍堯,已是滿面霽和,“你這樣想就有古大臣之風,不局限於你那個衙門差使了。軍機大臣不兼九門提督,是先帝留下來的規矩。因為兩個職位權都太重了,責任太大也不能兼顧。你雖不入軍機處,軍機上有事還是要你來辦。聽說昨天整肅了一下衙門?整得好!不要怕閑話,不要怕人砸黑磚盤算你。朕從寬為政,以聖祖之法為法,不是要放縱天下這些齷齪殺才官兒。仁育義正相輔相成,也要有一批敢殺敢砍的烈直之臣!如今的庸臣陋吏是太多了,多如牛毛!不能用,也不敢盡都罷黜了。”他輕輕嘆息一聲,“畢竟這些人是政府根基,要靠他們行使政令啊……”

  李侍堯聽乾隆這樣殷切勉勵,心裏一股暖流沖騰逆折、血脈賁張間臉都漲得通紅,多少天來疑思焦悶、沮喪……蒙在心頭的陰霾一掃盡凈,欲待陳詞謝恩,一時竟尋不出話來。又聽乾隆慨嘆吏治艱難,更覺治理乏術,不禁暗自嘆息,紀昀也嘆,笑道:“揚州有輕薄少年套《陋室銘》作《陋吏銘》,不知皇上聽過沒有——官不在高,有場則名。才不在深,有鹽則靈。斯雖陋吏,惟利是馨,絲圓堆案,白色減入秤青。談笑有場商,往來皆灶丁。無須調鶴琴,不離經。無刑餞之聒耳,有酒色之勞形。或借遠公廬,或醉竹西亭。孔子雲,何陋之有?——這還只是說鹽務之官員,其余牛鬼蛇神為魎為魍就更是一言難盡了。”

  “這種事幾乎每次朝會覲見都要說說。”乾隆苦笑了一下,“卻也只是說說而已,‘而已’而已。翻遍二十四史,吏治中平時多,好的時候屈指可數,總歸沒有什麽一治就靈的藥方子……不說這些煩心事了。叫你們進來,是議一議春闈考題。紀昀雖不任主考,學術是好的,李侍堯是個粗秀才,參酌著擬出來封存了,就不再商議這事了。”李侍堯賠笑道:“皇上說臣粗是實。當年我入闈,錯把‘翁仲,寫成‘仲翁’,成了‘二大爺’,皇上還有詩‘翁仲如何作仲翁?爾之文章欠夫功,而今不許作林翰,罰去山西作判通!’這才去了山西!我聽皇上安排,請紀公草擬。”

  紀昀一笑,說道:““說到學術,哪個人及得我們皇上?我差著十萬八千裏呢!反反復復一部《四書》考了幾百年,題都出得重復,千奇百怪出花樣兒。臣以為今年不要出截搭題,也不想著偏、怪、奇、澀,堂堂正正直出直入的出,只怕他們想破了腦袋也意料不到呢!”乾隆笑著點頭,說道:“這麽著倒好。別看朕讀四書,韋編三絕,真的弄險弄怪出奇出詭編題目難人,未必編派得來的。那桌上有筆,紀昀你記,頭一題:恭則不侮——如何?”紀購忙到隔柵旁小桌前提筆援墨寫下了,沉思著說道:“這宗旨極堂皇的,和社稷天下相連就更大了。加上‘祝鮀治宗廟’,皇上看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