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12 說差事牽連及邪教  遣余興君臣遊禦苑

  李侍堯算計著乾隆要召見自己和於敏中安排春闈的事,一連幾天在軍機處守著,卻都沒有單獨叫進,軍機處紀昀和於敏中兩個大臣輪班倒,都是和著六部官員一同接見議事。他心裏還在為有人暗算自己忐忑嘀咕,想窺探乾隆的心思意向,但與兵部的人進去,說的都是兆惠海蘭察進軍和阿桂的駐節關訪,某處該架橋,某處道路要修整,火藥要防潮,營具應更換,淡水怎樣供應諸事,有時和戶部進去,說的又是災堇賑濟,河防漕運春耕種糧牛具一類。乾隆顯得很累,滿臉倦容聽了,或允或不允一句話就了事跪安,幾次想會議之後單獨留下,苦於自己沒有要緊公務奏對,看看乾隆臉色,只好隨眾退出。

  這日召見工部官員,由紀昀帶著引見,王八恥到軍機處傳旨:“著李侍堯一同進來。”李侍堯正在大夥房吃早飯,聽見旨意丟下碗便起身出來。紀昀已經等在門外,上下打量一眼李侍堯,笑道:“才進京幾天日子,怎麽瞧你沒了機靈氣兒?像是有點忡怔,再不然就是沒睡好覺?趕緊把李大人的朝珠取來!”李侍堯這才覺得了,忙從太監手裏接過朝珠掛在項上,一邊隨紀昀走,口裏笑道:“在外頭沒上司,在這裏沒下司,凡事都得自己操心料理……上回遞牌子忘了帶牌子,虧得了高雲從撞見,才算進了乾清門。”

  “這就是京官和外官的分別。”紀昀點頭道:“這裏一個小章京就是四品,放出去到地方就不得了,在軍機處想吃茶得自己提水,衣服臟了得自己洗!所以有‘進京的和尚出京的官’這一說。你忘了戴朝珠,那年白雲觀道篆長張真人也是的,走道兒上一提醒他慌了神,怕見了皇上失儀。我說你不是能驅鬼傳狐調遣神將麽?打一道令牌,著六丁六甲神將速速把朝珠取來就是!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他一臉詼諧又說又比,李侍堯和兩個太監聽了都笑。因見工部侍郎陳索文和寶源局、河道溝渠處、火藥局、管理街道衙門的幾個司官都站在養心殿垂花門外等候,便站住了,問道:“這不是索文嘛——你們王司空沒來?”

  “王司空出缺丁憂了。”陳索文因這裏是內苑禁地,不便行庭參禮,帶著幾個司官一躬為禮,笑道:“如今是黃克己署理工部衙門。他去奉天查看大廟修繕工程去了。內廷請旨由我帶著來見皇上。”紀昀一笑即斂,肅然說道:“進見罷。”便帶著眾人魚貫而入。由王八恥引著進東暖閣跪了。

  但此刻乾隆卻不在殿中,王八恥只說了句:“各位大人跪候,主子少時就來”,便挑簾出去了。幾個人跪在八寶琉璃屏前也不敢交談說話,四個司官大約還是頭一次到這個所在,驚息屏聲伏在地下大氣兒不敢出,陳索文垂頭長跪目不斜視,李侍堯皺眉想著乾隆不知問什麽話,自己又該怎樣回奏,只有紀昀放松些,隔簾望著院中融融的陽光,也不知在想什麽心事,滿殿太監宮女幾十個人,各按職事方位立定,靜得連檐前雀鳥啾啾叫聲都清晰入耳。一時聽見王廉在回廊轉角處說道:“主子回來了,茶水毛巾侍候!”接著便聽得外頭一陣腳步聲進來,雜沓響動,似乎不止乾隆一人。幾個宮女也動起來,躡著腳步打熱水涮毛巾,端參湯。連紀昀在內幾個臣子忙都低伏了頭。聽著太監挑簾聲,乾隆青緞涼裏皂靴踩在金磚上鏗鏘的橐橐聲,紀昀、以頭輕輕觸地,說道:“臣等恭候萬歲聖駕!”

  “紀昀已經來了?”乾隆說道:“你是工部的人吧?——免禮,都進暖閣來吧。”因為離得近,乾隆的聲音幾乎就在頭頂,紀昀、陳索文忙叩頭答“是”。擡起頭時,乾隆已經揩過臉,示意不要參湯,把毛巾放在銀盤子裏,進了東暖閣裏。幾個人望著他背影又磕頭謝恩,方才起身趨步入內,見乾隆擺手示意,小心翼翼斜簽著身子坐了木杭子上。陳索文噓著眼偷看,乾隆已經盤膝坐了炕上,正好目光也掃過來,忙又低了頭。乾隆一笑,說道:“今兒外頭風和日麗,連著幾夜沒有睡好,到禦花園走了走,看幾個阿哥練布庫,朕也跟著疏散了疏散,這會子倒覺暢快了不少——颙琰、颙琪、颙璇、颙瑆、颙璘——你們幾個進來。”只聽窗外颙琰的聲氣答應一聲,接著幾個阿哥衣裳悉悉走進來,向炕上打了個千,一齊退後跪在隔柵子下面。暖閣裏頓時便顯得有點人滿為患。

  人們望著乾隆,等著他說話,但乾隆一時卻沒有言語,臉色也變得有點不快,良久才道:“做什麽腳步這樣輕?一頭是你們的皇阿瑪,一頭是外頭辦事的臣子,躡手躡腳的全然沒有皇家阿哥的雍客氣度!再說了,紀昀也是你們毓慶宮的書房師傅,怎麽大樣得連個禮也不行,一句問安的話也沒有?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