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9 赴喪府和珅聞儷歌 召金殿錢灃蒙知遇

  ……王廉出了傅府,心頭才輕松下來,他明白,傅恒已是到了彌留關頭,心裏若明若暗,把自己當成了哪個王公大臣,才娓娓陳說自己的政見。真的由自己“代奏“,傅恒是三天

  ①喪家擺放施食焰口用的餑餑之器具。兩天就去的人,倒黴的自是他王廉而已!棠兒只叫請安回旨,頓時解脫了他,想著還要去尹繼善府給兆惠、海蘭察傳旨,便不再留茶,忙忙地打馬徑奔鮮花處胡同北口的尹府。

  尹家比傅家熱鬧得多。王廉久不來傳旨,已經幾乎認不出這地方兒了。一則是大雪,把尹家的門樓和一大片青堂瓦舍都混一染上了,二則南側一帶大約哪家王公貴人興蓋府邪,海子都填平了,橫著白茫茫一片大空場,原來逼仄的一條弄巷一下子變得異常開闊,整條街都變了模樣。只見沿府門南墻一溜都搭起了靈棚,一道墻全用白幔帳圍了起來,旁邊大轎小轎、八人擡的綠呢暖轎、二人擡的竹絲軟轎排得密密麻麻拖出有半裏之遙,滿街都被人踩成了稀泥雪漿,家人們都披麻戴孝,有的吆喝號子從側門往裏擡“太平杠”,有的在墻外設“執事”,放引魂轎、擺椅轎,往執事架上插“曲律旗”,忙得團團轉,嘰哩哇啦的響器中響著沉浮的倒頭鼓鑼悶響,官員出出進進裏夾著引喪執事人高聲報唱官名的聲音……甚是熱鬧淆亂。只有八字墻外那杆四丈余高旗也似的“嘟嚕幡”,在稀疏的雪花中迎風獵獵抖動,幡上荷葉寶蓋、彩球、彩綢、流蘇、飄帶也在風中淒涼地飄舞,似在訴說喪主不凡的生平,也似在哀惋他紅塵一瞬風華不再。見到那塊豎立在府門頂上的“敕封一等侯爵府”,滿漢合壁藍底金字的匾額,王廉一下子變得躊躇了:我是給兆海二人傳旨約,給靈牌叩頭不叩頭?見了尹家人怎麽說話撫慰?一頭闖進去傳了旨就走,尹家的自然不歡喜,對景兒時候就是事兒!錢,他倒是帶的有,還有傅家的賞銀,一則他舍不得送賻儀,二則太監給大臣送喪禮也沒這規矩。正思量得不得要領,見尹府門政上老肖頭頭上纏著白布吭吭咳著出來,吩咐門上家人“還缺二十個斛食樓子。叫他們趕緊去買!”這是熟極了的人,王廉忙迎上去拉過一邊,如此這般說明來意。

  “你進去瞧瞧吧。”老肖頭忙得有點不耐煩,指著門洞過庭東房道。“迎送客人的事兒是我兒子肖本山管著,他那裏名冊上有就是來了。這會子沒有坐客,來了又走了也沒準兒。”說著又忙著指揮家人“往靈棚裏送茶水!”

  王廉只好自己進府,但見滿府裏都是官員,有的進靈堂有的打靈堂出來,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說話的,張著眼尋同年找故舊的,遞賻儀單子的,京裏六部的和外任官都有,偶爾也有面熟的,叫不上名字,也不好打招呼,只縮在人堆裏亂鉆。乍然間聽得兩聲梆響,瑜伽焰口唱起壓倒了滿府嗡嗡嚶嚶之聲。笙、管、笛、九音鑼、法鼓、懺鐘按節起樂,鐺、鍋、手鼓、引馨、木魚打著板點,齊奏《菩薩托》,梵音法鼓足壓塵囂,滿府立刻陷入極度的莊嚴、悲憫、沉渾的氣氛中,領唱的和尚頭戴昆盧帽、身披木棉袈裟,手舉佛天半詠半唱:

  “蓮花海會,彌陀如來,觀音勢至坐蓮台,接引上金階。大誓弘開,普願離塵埃……”

  坐在儀門外靈棚裏的和尚們個個精神抖擻齊誦佛號,禮贊地藏王菩薩,歌聲響入雲霄:

  “楊技凈水遍灑三千,性空八德利仞天。餓鬼免鐘咽,天罪除愆,火焰化紅蓮,南無清涼地菩薩摩詞薩!

  “萬德圓融相好光,紫露碧霧鎮壇場,雨花動地空中墜,參禮毗盧大法王……”

  便見那上師按步踽罡登上法座胎,口中字字句句咬得真切:

  “圓明一點本非空,了證無為向上宗。咦!三世諸佛那一步,權留寶座吾即登!”

  ……正傻著眼看,王廉覺得背上有人拍了自己一下,嚇了上跳,回過頭卻見是海蘭察。海蘭察就是板著臉也帶三分喜相,噓了噓左近沒人留心,悄聲道:“瞧這群賊和尚,唱著焰口,烏溜骨碌碌一雙眼只看女人!你他娘的下頭沒蛋,看女人不是望洋興嘆!”王廉忙道:“這會子可不敢跟爺說笑——萬歲爺在養心殿,叫我傳旨,您和兆軍門立即去進見!”

  海蘭察一怔,左顧右盼了一下,說道:“方才見他和福康安、和砷說話來著,這會子鉆哪了?”王廉道:“和砷在哪兒?他也叫進呢!”海蘭察用手向東一指,說道:“那不是?正在和陰陽先兒排出殃日子呢——你去,我去叫兆惠。”說罷轉身去了。這邊王廉忙過來,果見和坤和個道士扯談,正說得唾沫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