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7 邀恩幸舍粥濟窮民 賄貪臣和府拆爛汙

  “你不要急。”和珅吃了一驚,飛速睨了乾隆二眼,皺起眉頭道:“慢慢說——是我們的人招惹是非了麽?我平日怎麽告訴你們的?這是天子輦下皇城根兒混飯差使,北京城裏衙門比樹林子密。要和各衙門和氣相處,怎麽有事就忘了?!”

  他話說完,格舒已透過了氣,只瞟了乾隆三人一眼,回道:“我們也不曉得順天府和人發的什麽邪火!一味盡讓著,他們一味緊逼,吃了槍藥似的都紅著眼。今兒上午雪起,我們來架粥棚。在土地廟南邊那塊空場上,還是這裏裏長指的地方,又背風又向陽,天晴了來趁飯的一邊吃一邊能曬暖兒,雪天能進土地廟避避。說話他們也來人,看看沒言聲走了,方才他們又來,說順天府也要設棚施粥,這地方他們要占。爺——米都下鍋了,已經快熟了。硬要我們立時遷走。我問他們遷哪?他們說‘遷玉皇廟北去!’我說‘玉皇廟北臨著海子,大北風連棵遮風的樹都沒有,海子冰面兒上怎麽支鍋?’來的人姓胡,他先開葷的,說‘憑你什麽xx巴衙門,就是六部三司在北京設棚,也要問問順天府!’我問他‘法源寺、大覺寺、聖安寺、妙應寺、大鐘寺設粥棚跟你們稟沒有?和尚們都行我們不成?’姓胡的人們叫他胡總爺,說我‘頂他’,鏟起一鏟子雪就撂進了鍋裏。那兒等著吃飯的有二百多,他們都激惱了,有個小夥子揪住姓胡的扇了一耳光。順天府的人就起哄兒,說崇文門關稅上的打人。這就動手要拿人,兩下裏就打起來了。”說罷又一個大喘氣兒,和珅問道:“現在什麽情景兒?打傷了人沒有?”格舒道:“他們人少,吃粥的幾百人都和咱們一氣兒,一下子就都打翻了,倒是沒有傷人——現在那裏僵著,他們派人回衙門,說要來拿肇事造反的,我跑過來給您報信兒——這地步兒您瞧怎麽辦?”

  乾隆和劉墉聽著,心裏都已冒火:設粥濟貧是你順天府的本分職責,不但自己來晚,還刁難別人。這事從哪頭說都是順天府的人惹事生非,乾隆未及說話,和珅冷笑一聲說道:“你們那一套當我不知道?沒理還要強三分哩,占了理還得了?你這一面之詞說得光鮮,料想當時說話做事也未必是你說的那般溫存!”格舒急得兩眼瞪得銅鈴似的,赤臉暴筋指著後頭喊道:“和爺您去看看!就他那幾個人,二百人擁上去,他們都得死!是我們攔勸著,眾人才沒揍扁了狗日們的!”他還要說,和坤擺著手道:“去吧去吧,我曉得了,我這就去。告訴他們,誰輕舉妄動,我準開銷了他,叫他哭天無淚!”格舒楞了一下,橫著膀子跑去了。

  “主子,奴才不能陪您了。”和珅待他去遠,轉身對乾隆賠笑道:“我底下人也盡有撒野的,得我親自去約束。”乾隆問道:“你打算怎麽料理順天府的人?”和珅道:“無論哪個衙門還不都是皇上的奴才?順天府有順天府的難處,京師大衙門多,都和他們鬧起來,他們日子就沒法過了,我自己要面子,也得給人留面子。同是一朝臣,不定日後主子叫我去順天府,他老要來崇文門,得留看見面地步兒。怕的那群又凍又餓的人激怒了,做出事來就給主子惹麻煩。這是下頭人的事,老郭也未必知道,奴才不和他們擱氣兒。和和順順是吉祥。”

  乾隆原本要親自去看的,聽和珅這麽說。竟覺得比自己想得還要周到大方,點頭說道:“你去吧!叫順天府的人另找地兒舍粥——他們自己不做事,還妒忌。混賬!”

  “這個人太能替別人著想了。”劉墉望著和珅漸去漸遠的背影,噓了一口氣說道:“我原來還疑他沽尊釣寵,看來不是的。行伍裏能出這樣兒的角色,真也難得。”又道:“主子說的極是,順天府的人發邪乎,還是因為自己的差使讓和珅搶了先。”乾隆看看天色,笑道:“順天府也出動了,西下窪那邊就不用去了吧!劉墉回軍機處,給直隸總督巡撫發廷寄,召見一下順天府尹,就是這場雪,看有多少遭災的,如何賑濟救濟的,寫成折子奏上來——晚上不用回去,皇後有話,她預備的野雞崽子湯要賞你用呢!”劉墉邊答應著又謝恩,幫著王廉侍候乾隆騎好了驢,又道:“我送主子到神武門——還有要問一問他們安置春耕種糧的事,也要報上來。有凍餓死的,衙門也要安葬。這些都不是小事,聽說有些地方把種糧都吃了,官府也不管!”乾隆在驢上點頭首肯。

  ……這裏和珅趕回上地廟粥棚,雙方仍在對峙僵立。粥棚前二畝地大一塊空場上盡是雪水泥漿。還有滿地丟著的破布爛絮,半截打狗棍兒、爛碗碎罐兒片兒,一看便知這裏方才是熱鬧打鬥過。姓胡的那個總爺帶著十幾個衙役站在粥棚西邊,棍子、繩、鐐、銬、枷諸各刑具一應俱全,一個個都是臉色鐵青,盯著粥棚,粥棚旁邊站的是崇文門關稅上的稅丁,也都渾身濕透,衣上點點汙汙滿是泥漿,也都滿臉猙獰鬥雞似的盯牢了“胡總爺”一幫人,似乎都不等自己的長官來“作主”。那群來趁食的男女老幼都有,只一個稅丁照料,排著隊等粥,有幾個年輕人腰裏別著宰羊刀。守在粥棚門口,橫著眼看順天府的人。三下裏都是氣色不善,看樣子順天府只要一動手,立時就要大打出手。和珅趕到,已顛得一身熱汗,幾個小夥子迎面逼上來,喝斥道:“你是順天府的?不許過去!敢拆這灶火,立時教你三刀六洞!”稅丁們喊著“那是我們和大人”,人們才給他讓出路來。和珅見沒出事,才透了口大氣,問道:“劉全,劉全呢?他沒有過來?”